093 零落成泥輾作塵,唯有香如故
魏蘭茜聽到這裏,悄悄的扯了下蘇潤的衣角,附在他耳邊小聲道:“傅家果然財大氣粗,給蘇湘開出這麽好的條件,她一個人哪裏用的了那麽多。”
蘇潤抖了下肩膀,往前呶了呶嘴,讓魏蘭茜靜觀其變。
隻見蘇湘放下了協議書,再拿起筆在上麵刷刷刷的劃了幾道,一連劃掉了幾條條款,魏蘭茜看得眼睛都瞪直了:“蘇湘,你是不是有病啊,傅家給你那麽多,你都不要,難道你還想回到蘇家……”
魏蘭茜一急,後麵的話倒豆子似的一股腦兒都說了出來,刹都刹不住,幸好蘇潤及時的拉扯了她一下。
蘇潤惱火的瞪了她一眼,讓她閉嘴。
蘇湘冷冷的看了他們一眼,轉頭看向卓雅夫人。
她低下頭,繼續在紙上快速的寫了起來,隻是才寫了幾個字,一隻戴著寶石戒指的手忽的蓋在了協議上。
蘇湘的筆在一根手指前停下,抬頭看著麵前的人。
卓雅夫人的身體微微往前傾,手掌蓋在協議上,冷聲道:“傅家容忍了你三年,我不可能再繼續忍你下去。”
“蘇湘,你現在跟我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你唯一要做的,是簽字蓋章!”
蘇湘靜靜的望著她,兩個人的目光近在咫尺。
隻聽卓雅夫人冷聲吩咐道:“薛律師,再拿一份協議出來。”
說著,她一把掃開了桌上的協議,目光盯著蘇湘坐回了沙發。
翻飛的紙張在空中飄蕩了幾下,慢慢的落在了地上。
無人再去看一眼,也無人去撿起。
薛律師聞言,連忙從包裏又拿了一份備用協議出來:“傅太太,如果你覺得沒有問題了的話,請你簽字。”
蘇湘看著嶄新的紙張放在了她的眼皮底下,上麵還能聞到油墨的香氣。
她拿了過來,白色的紙張刺得她眼睛生疼。
嘶……
嘶……
嘶……
一連幾聲紙張撕碎的聲音,蘇湘當著卓雅夫人的麵,將那協議給撕了,往空中揚手一撒。
“蘇湘,你……”蘇潤怔怔的看著滿天飛起來的碎片,想說些什麽又不知道該說什麽。
這樣冷酷決然的蘇湘,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
蘇湘的手指快速的在手機上點動,平靜的語音同時響了起來:“夫人,你知道,我唯一的要求就是傅贏。”
“我不可能也不會為了這些錢、車房子賣了我的兒子。”
“一個星期見一次,不然這個協議我就不簽了。”
“夫人,事情演變到這個地步,難道夫人就一點責任也沒有嗎?”
“你說我不要臉,連累了你們傅家也好,沒有良心也罷,反正我不肯簽字,那麽大家就繼續等著水落石出的那一天。就是不知道傅家在這段時間裏,損失會有多少?”
卓雅夫人的胸口劇烈的起伏著,她眯了眯眼,咬著牙道:“好,蘇湘,你好樣的……”
“你在寒川麵前裝可憐,讓他可憐同情你,這才是你的真麵目吧。虧他那麽維護你,你就是這樣害他的!”
蘇湘的眼眸微微的垂下,平靜的臉孔下,自己的那顆心像是被針一下下的紮著。
但是這個時候,容不得她想太多。
她沒有出聲,手機被她緊握著,偌大的客廳安靜的一點聲音都沒有。
蘇潤夫婦互相看了一眼,緊張的大氣都不敢出。
蘇湘緊抿著嘴唇,眉心也皺了起來,胃裏的緊縮感一次比一次強烈,她不斷的吞咽著口水,想將那種緊張感壓下去。
她看了卓雅夫人一眼,在手機上正要寫什麽,胃裏湧起的不適感令她再也撐不住,捂著嘴唇匆匆的跑向了洗手間。
客廳裏,卓雅夫人的臉色難看至極,蘇潤跟魏蘭茜再次的互看了一眼。
魏蘭茜小聲的道:“湘湘她不會是又有了吧?”
如果蘇湘這個時候懷孕,那她是不是不用跟傅寒川離婚了?
“不可能!”卓雅夫人一張臉鐵青。
傅家不會再要一個啞巴生的孩子!
這時候蘇湘在洗手間吐完了走回客廳,看到眾人看過來的目光,隻平靜的抬手一抹嘴唇上的水漬。
魏蘭茜問道:“湘湘,你是不是……”
“沒有。”冷靜的手機語音一響起,打斷了魏蘭茜的問話,魏蘭茜不死心的道:“怎麽不可能,你那個時候,不也是這樣。”
蘇湘沒有再理她,看向鐵青著臉的卓雅夫人語音道:“隻是胃不舒服罷了,沒有夫人擔心的那樣。”
她拎起茶幾上的水壺倒了一杯水,當著眾人的麵把胃藥吃了。
卓雅夫人的臉色這才好看了一些,她冷聲道:“一個月一次,我的耐心有限,也有的是辦法讓你看不到傅贏,蘇湘,別再不識好歹!”
從開始卓雅夫人態度堅決的不讓她看傅贏,到現在肯退讓的一個月一次,蘇湘知道,這已經是最後的底線了。
如果卓雅夫人把傅贏帶走送到國外,哪怕她留在傅家,也不可能再見到他。
而傅寒川……
蘇湘握緊了手指頭,手機在她的緊握之下,上麵沾了一層粘膩的汗水。
像是一根弦倏地崩斷,蘇湘眉眼一抬,裏麵一片清冷色。
“好,我答應你。”
“湘湘!”蘇潤沒想到蘇湘真的會答應下來,一個月見一次孩子,這對她來說,跟見不到有什麽區別?
卓雅夫人看到蘇湘肯鬆口了,看向薛律師道:“你再去重新打印一份協議,書房有打印機。”
薛律師點了下頭,拎著公文包往二樓的書房走去。
這段時間裏,客廳再次的安靜到一點聲音都沒有。
一會兒,薛律師拿著新打印出來的協議下樓來,蘇湘拿在手裏的時候,指尖還能感覺到上麵有著微微的餘溫。
她沒有再猶豫,拿起筆刷刷的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湘湘……”魏蘭茜看著蘇湘真的簽了下去,忍不住的伸出手,待她反應過來時,意識到自己的舉動完全是徒勞的。
她訕訕的縮回手,眼睜睜的看著蘇湘把自己的印章也蓋了上去。
薛律師吹了下兩份還未完全幹透的筆跡,唇角微翹的道:“傅太太,你可以再確認一下再簽的。”
蘇湘抿著唇,能做到傅家的律師,她還是相信他們的專業的,看不看都一樣。
她把手機跟印章塞回包裏,頭也不回的轉身走了出去。
“蘇……”蘇潤一看蘇湘就這麽走了,皺了皺眉,連忙拉著魏蘭茜站了起來跟卓雅夫人告辭。
蘇湘的事情都已經這樣了,他們再留著也沒有什麽用啊。
蘇湘過來的時候是老何去古華路接她的,而卓雅夫人叫上了蘇潤兩口子來,意思也很明顯,除了要他們親眼見證蘇湘簽下離婚協議,解決傅、蘇兩家的問題以外,就是叫他們來把人領回去。
當年,就是蘇潤開著這輛勞斯萊斯,把人送到了傅家老宅的家門口。
怎麽來的,怎麽回去。
蘇湘瞧著那一輛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的轎車,止不住的冷笑。
八抬大轎把人抬過來的,跟硬塞進來的,天差地遠的差別啊……
蘇潤走了出來,在蘇湘麵前沉沉的吐了口氣道:“還站著幹什麽,上車吧。”
“哢噠”的一聲,蘇潤用車鑰匙解了鎖,往車子那裏走過去。
魏蘭茜跟上去,不滿的說道:“真的要讓她回去住啊?”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蘇家的那兩老的都不在了,這離婚了還往家裏住,像什麽樣子。
而且,這蘇湘跟陸薇琪的麻煩還沒解決呢,傅家一紙離婚協議把鍋甩了,可這黑鍋,不就讓蘇家背上了嗎?
現在蘇湘可是過街老鼠,臭名遠揚。
蘇潤這個時候全無在卓雅夫人麵前的諂媚樣子,他黑著一張臉拉開車門,也不搭理魏蘭茜,待他發現蘇湘沒有跟上來,回頭看過去就見蘇湘還直挺挺的站在傅家的大門口。
“你還傻站著幹什麽,難不成還等著傅家的人再把你請回去嗎?”
蘇湘眼眸微微一動,冷著一張臉看著前方的“哥哥”。
“這個時候,你又覺得很威風了,很像是個男人了,是不是?”
蘇湘用語音說完以後,扭頭就走。
她再也不會坐蘇潤的車。
蘇潤被蘇湘刺了一句,一張臉漲的通紅。
“誒,她什麽意思,被傅家趕出來了,就找我們撒氣嗎?”魏蘭茜指著前麵蘇湘的背影,氣得跳腳。
蘇潤往地上啐了一口:“這死丫頭,別管她了,上車!”
光潔閃亮的黑色轎車在蘇湘麵前揚長而去,蘇湘抬起手揮了揮刮起的灰塵。
蘇潤隻有在傅家人的麵前才夾著尾巴,在別的人麵前從來都是趾高氣揚,以前,他是借著蘇明東的光,現在又靠著蘇家狐假虎威。
但以後,等傳出她跟傅家的關係終結,誰也不會買他的帳了。
蘇湘刺蘇潤的那句話,一點錯都沒有,說出來還很解恨。
……
從傅家老宅回到古華路,開車需要差不多二十分鍾,蘇湘一路走回去,花了三個小時。
這一路上,她可以打車。
走三個小時,在這樣的數九寒天,走到從渾身冰冷到身體發汗。
算是對自己的懲罰,也可以讓自己的心沒有那麽難受,讓自己可以冷硬的麵對即將發生的一切。
她到底是放棄了傅贏……
回到別墅,蘇湘的雙腿都快邁不開了。
宋媽媽看到一身狼狽回來的蘇湘,連忙上前扶著她,想讓她到沙發那邊坐下休息。
蘇湘擺了擺手。
“傅贏呢?”
宋媽媽道:“吳老師來了,把小少爺帶走了。”
吳老師的假期要到明天才結束,她今天提前來上班,看來是卓雅夫人通知了她,讓她把傅贏帶走。
吳老師雖然是傅寒川請回來的,但那可是卓雅夫人。
嗬嗬,她想得可真周到,怕她跟傅贏難舍難分改變主意,連讓她再見一麵抱一抱都防備了。
宋媽媽看著蘇湘難看的臉色,她的臉頰雖然紅潤,但是滿頭大汗,氣息都喘不勻,像是要暈過去了。
“太太,你這是怎麽了,我去給你倒杯水。”
蘇湘看了眼宋媽媽往廚房走去的背影,抬著沉重的腳步走回到臥室。
她從櫃子底下拖出一隻行李箱,還是她上次準備去西班牙的時候買的,沒想到在這個時候派上了用場。
蘇湘從衣櫃裏拿了幾件衣服,她的筆記本電腦,幾本書,她常用的生活用品,她的一些證件,一股而腦兒塞進去,一個行李箱剛好足夠。
宋媽媽端著水進來,看到蘇湘在裝東西,驚訝的問道:“太太,你這是要去哪兒?”
蘇湘將行李箱合上。
“宋媽媽,我不住在這裏了。傅贏……”
蘇湘一想到傅贏心裏就割肉似的疼,她忍了忍,繼續在手機上寫。
“傅贏他還小,宋媽媽你多留意他一些,不要讓他受傷了。他哭的時候,你多哄哄他。”
宋媽媽一臉的驚慌,手都顫抖了起來,水杯裏的水晃出來,潑灑了她一手。
“太太,你要走?”
蘇湘用力的握了握行李箱的把手,心一橫拉著行李箱走了出去。
“太太……”
宋媽媽愣愣的看著蘇湘走出去的背影,往前追了幾步,想到了什麽連忙將水杯擱下,摸出手機再一次的給傅寒川打電話。
傅氏大樓。
傅寒川雖然被暫停了職務,但是現在傅氏一堆火燒眉毛的事情等著他去解決。
他得重拾董事會對他的信心。
他看了眼桌上響起來的手機,翻過一頁文件,眉毛皺了下沒有理睬那鈴聲。
宋媽打過來的電話,八成又是家裏出了什麽雞毛瑣事。
幾個小時前,她就往他的手機上打電話,說蘇湘被老何接走了。
他哪有那閑工夫去管那些事情,反正蘇湘也不是第一次去傅家老宅挨罵。
他一早就警告過她,她惹出來的事,自己就要有心裏準備。
卓雅夫人的這頓火,她得受著熬著,也讓她知道一點壓力,免得她再給他捅簍子。
傅寒川摁了掛斷鍵,可是才掛斷,過了會兒,鈴聲再次的響了起來。
傅寒川看了一眼,接起電話,語氣很重的道:“屁點大的事都來煩我,你難道不知道我在忙嗎!”
宋媽媽被傅寒川一頓火掃,嚇得不敢吭聲,就聽傅寒川火大的道:“沒事掛了。”
“傅先生,太太剛才收拾了行李走了。”
“……”
傅寒川握著手機,一臉的懵,像是沒有聽明白她說了什麽,這時候辦公室的門推了開來,喬深大步的走了進來。
“傅先生,你看到公司發出的最新公告了嗎?”
傅寒川眉頭一皺,喬深一看就知道他還沒有來得及看郵件,說道:“傅先生,你看看你的郵箱。”
傅寒川對著手機冷靜的說了一聲知道了,便掛斷了手機,同時手指在鼠標上按了幾下,打開他的專屬郵箱。
裏麵是一份公告,以蘇湘的名義發出來的。
大致的內容是她已經脫離了傅家,她跟陸薇琪之間的糾紛與傅氏以及傅家沒有任何關係,請大眾恢複對傅氏的信任,以及請大家靜待警方的調查結果。
傅寒川瞪著郵件,握緊了拳頭,難怪宋媽打電話來說,老何接走了蘇湘,現在宋媽又說蘇湘拿了行李離開了。
喬深看了一眼黑透了臉的傅寒川,又道:“不止是公司郵件,這份公告也上傳到了我們的官方微博進行了通告。”
“還有……這份公告是卓雅夫人叫人下發的。”
傅寒川一張臉陰沉的能滴下水來。
這個蠢女人,這點壓力就受不了了嗎,叫她滾蛋就滾蛋,給他捅出來的簍子一個接一個!
傅寒川倏地站了起來,火大的抓起桌上的手機,拎起椅背上搭著的外套大步的走了出去,走了兩步又返回來,打開抽屜拿了車鑰匙。
正走到門口,辦公室的門被推了開來,卓雅夫人走了進來,身後跟著薛律師。
卓雅夫人上下掃了一眼傅寒川,皺了下眉毛說道:“你要上哪兒去?”
喬深看到她進來,一看這氣氛就知道要發生什麽事,摸了摸鼻子識趣的走了出去。
傅寒川的氣息沉了下,將外套放在一側的沙發扶手上。
“母親這個時候來找我,應該是有什麽‘好’事吧?”
他對卓雅夫人一向尊重恭敬,就算是母子兩個有衝突,也不怎麽說重話,這回他是真動了怒氣。
卓雅夫人這時候倒沒有那麽生氣了,她對薛律師使了個眼色,薛律師立即的將蘇湘簽署過的離婚協議書拿了出來,遞給傅寒川。
“傅先生,傅太太已經簽過字了,也請你看一下。”
傅寒川隨便翻了幾頁,看到最後一頁蘇湘的簽名以及印章,眼底暗暗的閃著火光。
他將協議丟回到了茶幾上,疊起了雙腿,冷聲說道:“母親在三個多小時以前就已經找蘇湘簽下字,怎麽到現在才來找我?”
卓雅夫人道:“我要親眼看到她離開傅家,確認她不會耍賴,證明她是心甘情願的離開。”
傅寒川冷笑了下:“你是要讓我知道,她是心甘情願的簽下這份協議的吧?”
蘇湘簽下協議的這段時間,她沒有給過他一個電話,沒有一個信息。如果不是宋媽來通知,恐怕這會兒他還不知道。
卓雅夫人冷眼一掃,說道:“沒錯,我要讓你死心,別再管她的事。”
“傅寒川,在這個女人身上,你浪費了太多的時間跟感情,你讓我們失望至極!”
……
蘇湘的車就停在小區的那條路上,前方是她常去散步的小公園。
地上的積雪早就融化了,傅寒川背著她走過的冰麵,一起堆的雪人也早就消失不見。
她怔怔的看著原來雪人的那塊草坪,鬼使神差的下了車。
公園無遮無擋的,一陣風吹過來,冷得她縮了縮脖子。
她在一隻秋千架上坐了下來,架子吱吱嘎嘎的響。
從簽下協議到收拾東西離開,腦子還是懵的。
但她清楚的知道,自己是真的要離開傅家了。
蘇湘怔怔的看著那片草坪,站起來,走到那邊蹲下,拔了一根草在手裏,然後又坐回了秋千上。
她捏著那根草在指尖轉圈。
如果她沒有去警局報案,如果按照傅寒川的安排走,忍一忍,是不是這一切就不會發生?
她見不到傅贏了……
傅寒川知道她離開了傅家,是不是可以終於鬆一口氣,不用再背著她這個多餘的責任?
蘇湘的腦子很亂,漲的她發疼,她忍不住的彎下腰抱住了腦袋。
“蘇湘?”祁令揚在她的麵前站定,確認真的是她後,他道,“坐在這裏很冷。”
他往那輛車掃了一眼:“這是你的車吧,為什麽不上車坐著?”
蘇湘抬起頭來,西斜的陽光有些刺眼,刺得她想流淚。
她看了一眼站在光圈裏的男人,垂下頭來蹬了下秋千。
祁令揚輕歎了口氣,伸出兩根手指一夾,將她背後的棉服帽子夾起來蓋住了她的腦袋,又解下自己的圍巾圈在了她的脖子上,這樣風就不會將她的帽子又吹下來了。
祁令揚在旁邊的一隻秋千架上坐下,看著前麵的車道:“我在網上看到,你離開傅家了?”
“現在是不是很難受?”
傅氏出了這麽大的事,從緊急處理的手段來說很高效,但從另一方看,就是冷酷到殘忍。
秋千的吱嘎聲停了下來。
從這個角度看過去,還能看到前方,她住的那一棟高層樓房。
那裏畢竟是她生活了三年的地方,有再多痛苦的回憶,那也是她的回憶,更何況……也不盡然全是痛苦。
祁令揚雙手交握著,手肘支著膝蓋上,抬頭也是看著前方。
他道:“我從祁家老宅搬出來的時候,也很難過。那兒是我從小長大的地方,我……”
他頓了下,改口道:“不過時間會衝淡一切的,過了這段時間就會好起來。”
蘇湘轉頭看著祁令揚,他之前說過什麽家裏有規矩。
不過,他搬出祁家,應該是他愛的人跟他大哥結婚的時候,那個時候他的心情應該比她更不好受吧。
“你現在應該收回你的目光,不要再看那個地方,這樣,你才能更快的適應起來。”
蘇湘抿了抿嘴唇默默的垂下眼皮。
祁令揚轉頭看著沉默的女人,她的睫毛在寒風中微顫,雙眼濕漉漉的,弱小無助又迷茫。
如果那一年,跟她發生關係的人不是傅寒川,那她就不用遭受這一切了。
至少不用這麽抽筋剝骨般的痛,如果是他……
祁令揚用力的皺了下眉,將自己的思緒拉了回來。
他輕咳了一聲,說道:“蘇湘,傅家的水太深,那不是適合你待的地方。你能夠離開那裏,也好。”
他頓了下,轉移了話題:“網上的那一段視頻我看到了。蘇湘,要保護自己不吃虧,還有別的辦法,不能被人抓到把柄,不然就會變成像現在這樣。”
站在相信蘇湘的角度去看待那一段視頻,尤其她平時是一個很溫和的人,怒而打人一定是受到了什麽刺激才讓自己失去了理智。
“你可以跟我說說,是什麽讓你失控打了她?”
蘇湘從口袋裏摸出手機,祁令揚看她凍得僵硬的手指在手機上不利索的點動著,他道:“你可以跟我用手語。”
——她說我偷了她的幸福,她要搶走我的傅贏,讓我歸還她的一切。
祁令揚看著蘇湘比劃著手語,心裏竟然有種奇怪的感覺。
盡管有了能讓她說話的APP,他卻更想看到她跟他用手語說話,好像那是他們之間可以交流的秘密語言,別人都不知道。
祁令揚道:“看來陸薇琪對傅寒川的執念很深,執念有多深,對你的怨念就會有多深。”
蘇湘皺了下眉,想到了什麽,對著祁令揚比劃。
——你可以幫我找到視頻的來源嗎,我覺得這個視頻被人剪輯過。
祁令揚的團隊都是電腦高手,發布視頻的原始ID應該也能追蹤到。找到發布的地址,那就能找到發布視頻的人了。
她離開了傅家,不想再去拖累傅寒川,不想跟那邊的人再有牽扯,可她要證明自己的清白,就要找出證據來。
雖說警察也在找,但是警局有那麽多的案子,她不確定在她發出那份公告以後,警局是不是還肯抽調那麽多的資源在這樁案子上。
如果陸薇琪是要她死在人言可畏這種狀況下,那她現在應該是很享受她被唾沫星子淹沒的。
而她現在終於離開傅家,她這時候不知道在怎麽高興呢。
祁令揚笑了下說道:“我的團隊正在找那個發布者,本來想找到了再告訴你。”
蘇湘一愣,祁令揚接著道:“蘇湘,你幫過那麽多的人,你以為所有的人,都是眼瞎心盲的嗎?”
他掏出手機,點開微博給她看:“你有多久沒有上我們的微博來看了?”
手機APP發布以後,耀世又新建了一個叫聾啞人俱樂部的論壇,也注冊了專用微博,一來可以收集更多人的建議以便App的更新換代,二來當然也有耀世方麵的公司策略。
不過不管怎麽樣,從論壇跟專用微博建立以後,多了很多的關注用戶。
蘇湘在還是傅家的人時,不能公開她的身份,此時,那支廣告下,公然的打出了她的名字為她聲援。
所有受益於這個APP的聾啞人,以及在公益廣告的推廣下,了解到這一群體的人,開始發出了不同的聲音。
就連蘇湘非常崇拜的那個旅行客顧浩,也公然的在個人微博上為她打call,另外兩位形象大使轉發。
當然,這可能跟蘇湘促使她們與傅氏簽約的回報有關,也可能跟陸薇琪事件使得他們在西班牙受困有關,不管怎麽樣,蘇湘露出了這段時間以來第一個動容的笑。
回去蘇家的路上,蘇湘的心沒有那麽的沉甸甸了。
蘇潤已經把蘇湘的房間複原,夫妻倆擺著一張臭臉,看著蘇湘一個人提著行李箱一路走到她的房間。
魏蘭茜氣得咬牙,還真的搬回來了,那傅寒川還真有先見之明。
她推了下蘇潤道:“還真的讓她一直住下去啊,這不是你的房子嗎?”
蘇潤煩躁的道:“你就忍她幾天行不行?過幾天她就會搬走的。”
蘇湘後背抵著門板,聽著門口那對夫妻的說話,扯了下唇角冷笑搖頭。
這一點蘇潤倒是了解她,她確實還會搬走,隻是眼下住幾天罷了。
她受不了跟這種人呼吸一樣的空氣,就像卓雅夫人不能忍受跟她呼吸一樣的空氣。
手機滴滴的響了兩聲,是杜若涵發過來的消息:零落成泥輾作塵,唯有香如故。
這是一首比喻梅花的詩,就算成了泥巴再被碾碎成了粉末,香氣依然在。
她微微一笑,回複:謝謝。
……
夜已深沉,傅寒川才回到家。
宋媽媽沒敢睡,一直在客廳等著他。
“傅先生,太太她……”
傅寒川的臉陰沉的能擰出水來,煩躁的道:“我說我知道了,你煩不煩?”
宋媽媽囁喏了下嘴唇,沒敢再吭聲了。
“傅贏呢?”
“哦。”宋媽媽連忙回道,“小少爺沒有看到太太,哭了一陣,我哄他說太太像上次一樣回家住幾天就會回來。”
傅寒川“嗯”了一聲沒再說什麽,直接的走到了臥室。
宋媽媽看了看關上的房門暗忖,先生怎麽沒有去把太太找回來呢?
此時的傅寒川坐在沙發裏,擱在沙發扶手上的手緊握成拳,濃重的夜色從窗外透進來,將他整個人襯得更加森冷。
……
又幾天過去。
古華醫院。
莫非同站在病房裏,看著麵前的女人。
陸薇琪一張臉色蒼白,不過比起前幾天已經好了很多。
被莫非同這樣沉默的盯著幾分鍾,陸薇琪後背發毛,她的眼睛微微晃動了下,扯了扯笑道:“非同,你這樣看著我做什麽?”
莫非同拎開一張椅子坐下,他平靜的道:“薇琪,我認識的你,還是你嗎?”
陸薇琪的眸光又晃動了起來,揚著唇無辜的道:“非同,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啊,我都聽不懂。”
莫非同的表情一點沒有變化,琉璃似的眼珠黑沉的嚇人。
他道:“我在說什麽,你不可能聽不懂的。畢竟,這一切都在你的計劃之內,不是嗎?”
陸薇琪一改親和的臉,笑容沉了下來:“非同,你今天來探望我的,還是來氣我的,你再這麽說,我就要生氣了。”
莫非同道:“我來,是聽你一句真話。”
“真話?”
“你對傅寒川,是真的放下了,還是隻借著放下的幌子,在做著傷害別人的事?”
陸薇琪生氣的指著自己打著石膏的腳說道:“莫非同,你是吃錯藥了嗎?你看看,現在到底是誰受到了傷害?”
“怎麽所有人都在要求嚴懲凶手的時候,你卻跑過來指責我?”
“你還是我的朋友嗎?”
“朋友?”莫非同自嘲的嗤笑了一聲,“該我問你,把我當成了什麽樣的朋友,可以利用的朋友?”
“我……”
陸薇琪目光一動,不等她說什麽,莫非同打斷她,豎起了兩根手指頭,冷笑著道:“兩次,你利用了我兩次。”
“馬場那次,是你說大家聚一聚,聯絡一下感情,讓我把人聚集起來。”
“第二次,你的最後一場演出,你又拜托了我一次,希望我能把蘇湘也請來。”
“你要告訴我,這都是巧合,還是像陳晨說的,那個啞巴嫉妒你跟傅寒川的過去,一定要致你於死地,或者……是你打著跟傅寒川和解的名義,嫉恨蘇湘跟傅寒川的夫妻關係,做了一些事呢!”
莫非同原本還沒察覺到什麽,直到陸薇琪被送進醫院的那天,他站在病房走廊外,聽到了陳晨憤怒的叫罵蘇湘,才把這兩件事聯係了起來。
他看著她,嗬嗬的笑了一聲:“說起來,可能不止這兩次了。可能從你回來開始,我們就都成了你的棋子,你的刀!”
“在我的記憶裏,你明明是那麽努力的一個人,為了你的舞蹈,你可以放棄一切。即使受到了那麽大的打擊,你也可以繼續前行,成為最閃亮的你。”
傅寒川娶了蘇湘,那個時候,他正是因為擔心她受不了打擊,才跟著她,看她世界各地的每一場演出。
她的狀態沒有改變過,甚至越來越好,他以為她寄情於舞蹈,直到英國的演出結束,她說,她要回北城來演出,她可以麵對這個地方了。
卻原來,她從來沒有放下過……掩飾的可真好啊……
為什麽明明那麽一個明亮的人,一個完美的陸薇琪,卻變成了這麽的陰暗?
莫非同滿臉的失望:“薇琪,你什麽時候變成這個樣子了?”
陸薇琪氣得身體微微發抖:“莫非同,我看你是瘋了。有你這麽顛倒黑白的嗎?”
她的眼睛睜得發紅,眼淚珠子似的撲簌簌的滾落下來,她指著自己的傷腳,激動的道:“你的意思是在說我故意陷害蘇湘嗎?你看看我的腳,我再也不能登上舞台。我的團隊要跟我解約,我的廣告商把我撤換,我陷害她,我得到什麽了?”
“……”
“我得到了什麽好處?”
“……”
“你說我為了得到傅寒川,傅寒川他看我傷成這樣,他理我了嗎?我跟傅家的關係,現在是什麽樣子,你不知道嗎?”
“……”莫非同抿著唇無話可說,按照常理來說,陸薇琪計劃這些,應該得到一些好處的,但目前的情況來看,隻是蘇湘跟傅家的關係更加的緊張了。
這兩邊都沒得到什麽好處。
莫非同讓自己冷靜下來想了幾天,得出的結論是,陸薇琪好像是一把刀子,把蘇湘跟傅家原本就不怎麽牢靠的關係徹底的割裂了。
但她也是自損一千,傷敵八百。
莫非同緩緩的開口道:“也許,是你的計劃還不夠完美,也許,是有的人沒有如你的願,成為你棋盤上的一部分。”
“也許……是你太過相信你跟傅寒川的感情,讓你做出了錯誤的判斷……”
陸薇琪沉默的看著莫非同,一臉哀傷,眼淚在臉上流淌。她顫抖著肩膀,哭著笑了兩聲。
“嗬嗬……”
陸薇琪擦了擦臉上的淚水:“莫非同,我不知道你是怎麽判斷得出來的這些話。你說我讓你失望,而你,在讓我痛苦,在我的身上傷上加傷。”
“我以為,這個世界上隻有你最懂我,卻原來,我在你的眼裏是一個這麽滿腹算計的人。”
“莫非同,該我問你一聲,什麽時候,你變了呢?”
淚水不斷的從她的眼窩掉落下來,脆弱的像是一碰就碎,莫非同皺了皺眉,攥緊了拳頭。
他也希望他想到的是錯的,他也希望他看到的是真的,可以像以前那樣毫不猶豫的支持她。
可是,他心裏的那個疑問一直在不斷的擴大,讓他無法理直氣壯的像陳晨、梁易輝那樣去支持她。
病房內一片沉默,隻有陸薇琪不斷的抽泣聲。
這時候,病房的門推了開來,陳晨走進來,看到陸薇琪在哭,連忙走上前:“薇琪,你這麽哭了,是傷口又痛了嗎?”
陸薇琪沒有出聲,隻接過她的紙巾擦淚,陳晨察覺到了病房內的異樣氣氛,看了看臉色有些憔悴的莫非同,問道:“這麽久都沒見到你來探望薇琪,我還以為你在忙事情呢。薇琪怎麽了,她怎麽哭了?”
莫非同沉著一張臉走到病房門口打開門出去了。
他的肩膀微微的往下塌,沒有了意氣風發的勁頭,就連走路的腳步都顯得沉重了很多。
天空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這樣的陰雨天氣已經連續了幾天,潮濕陰冷的空氣像是往骨頭縫裏鑽似的。莫非同一走到外麵,冷熱交替的空氣讓他忍不住的接連打了兩個噴嚏。
“shit!”
莫非同咒罵了一句,為了想通這些事情,把他想得免疫力都下降了。
打開車門坐上車,正要發動車時,他的手機響了起來。
“三少,江湖上聽到風聲,說北山那山窩窩來了個土豪,在裏麵豪賭了一個星期了,輸錢一點都不心疼,那錢跟自來水似的。你要不要去玩兩把,消遣消遣?”
現在抓賭博抓的緊,那種用尺子量的豪賭,都把地方轉移到了隱蔽的地方。
山窩窩那些地方最合適,地方大又隱蔽,幾個入口安排把風的人往那一站,要是看見上山的村民就轟走,要是看到警察就通知撤離,警察難以追捕。
莫非同心情不好,吸了吸鼻子道:“老子要是想玩兒,不能去澳門?不去,掛了。”
說著,就真的把手機掛斷了。
車子在潮濕的路麵上行駛。
雨刮器左右搖擺著,將不斷模糊了前窗的雨滴刮去,籠罩在蒙蒙陰雨中的北山時而模糊時而清晰。
莫非同瞧著前麵的那座青山,豪賭了一個星期,一個星期……錢跟自來水似的……
倏地,他猛踩了急刹車,整個身子往前一衝又被保全帶給扯了回來。
差點就追尾了。
但是,也就在這時,他的腦子裏劃過了一個念頭。
在網絡上公開的那一段視頻出現的時間,不就是一個星期前嗎?
據說,那個發布視頻的人一直都沒有找到……
莫非同的眉毛越皺越緊,又往那霧蒙蒙的山上看了一眼,調轉車頭油門一踩,衝著那座山開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