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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後傳奇(完)

  張琦親手為他披上戎裝鎧甲,站在城牆之上目送他帶著精銳遠行。


  待產這段時日,張琦日日風雨無阻,都要去城牆上坐上一坐,看那遠方的漫漫黃沙土,等著它揚起的的一天。


  暖氣潛催次第春,梅花已謝杏花新。


  那日,滿宮的杏花抱香枝頭,張琦心中有預感,牽著四歲的麟兒急急地帶著宮婢侍衛衝上了城牆。


  遠處黃沙漫天,一支軍隊凱旋歸來,為首那人依舊風姿屹立,一身金色鎧甲襯得他雄姿勃發。


  張琦眼前一片模糊水幕,一抹,手上一片暗暗的水漬。


  “麟兒,你父皇,回來了。”


  張琦和燕筠做了四十年的夫妻,巧的是,那天到來的時候,兩個人都有預感一般,帝後兩人手牽著手臥在龍榻上,眼前一幕幕如走馬燈一般回顧身邊之人陪自己從青蔥少年走到了如今的白發花甲,最後含笑著一起咽了氣。


  【叮!恭喜宿主完成星級劇本——《燕後傳奇》,獲得經驗值點,可分配點點,積分!】


  燕筠番——幻夢繁星


  黑幕壓下,壓得整個天地陰冷黑暗,又透著一層沉沉的壓抑之感,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倏地,細細密密的雪花從天而降飄動棲落,不斷發出“簌簌”的聲響,雖稀薄淺散,但也為這黑幕帶來點點光亮與生機。


  禦書房內燈火通明,勤政的帝王並未召寢,而是獨自倚坐在塌上,忽然睫羽微閃,隨即緩緩睜開雙眸。


  當看到麵前堆滿案幾的奏折文書時,他目光有那麽一刻迷茫,閃過一絲疲憊之色,隨即幽幽地輕歎一聲,揉揉眉心,從塌邊錦盒的暗格裏抽出了一幅畫。


  打開,是一幅水墨人像,畫中女子著公主服飾,明眸皓齒,巧笑晏晏。


  看著畫像,帝王忍不住勾了勾唇角,隨即唇角又被心中泛起的痛意狠狠地壓了下去。


  近幾年他一直多夢淺眠,總會零零碎碎夢到些許少年時光,都是久遠得幾近模糊的畫麵。


  鮮衣怒馬,風流少年,或是藏拙質子,厚積薄發。


  可無論是怎樣的夢境,總少不了那一抹熟悉的身影,如同鬼魅般,跗骨難逃。


  或許是年歲漸長的緣故,那些厭惡不屑的情緒竟慢慢淡去,反而顯露出一些被他藏在內心深處、狠狠壓下的東西。


  也正是這時他才驚覺,不論是初時的任人欺淩,還是如今的無上尊榮,原來他生命中所有的跌宕起伏,喜怒興悲,皆由她牽扯。


  年少時的芙黛,總是偷偷摸摸地溜出宮,然後像隻花蝴蝶一般飛進他的世子府,獻寶一般捧上一個小包裹。


  幹糧糕點,避寒衣物……


  這些東西無甚特別,隻是她說是她親手做的。


  點心甜度適中,軟糯可口,衣物厚實避寒,貼身保暖。


  他想,從小十指不沾陽春水,被嬌養著長大的公主怎麽會做這些東西,無非就是叫宮女做了然後冠上她的名頭罷了。


  惡劣的他嚐了一口點心便當著她的麵嫌惡地扔掉,把衣物也隨手贈予隨從。


  小丫頭隻是落寞了一會兒,複又笑意盈盈坐在他案旁,自告奮勇地要替他磨墨。


  公主哪能磨好墨,他不耐煩地扒開她的手,卻不經意間看到她白嫩的手心裏被廚火燎起的許多火泡,纖纖十指上密密麻麻的針刺傷口。


  他心裏木了一下,隨即在她走後,又默不作聲地把那些點心親自撿了回來,腆著臉又找隨從把衣服要了回來……


  後來又一次,他狀作不經意地問她,點心的形狀為什麽那麽奇怪。


  她看著他,眸子亮晶晶的。


  那是愛心的形狀,代表我愛你。


  哦。


  他別扭地轉過頭,耳根子卻紅了個透。


  可是少年的愛意與恨意總是那樣分明,分明到容不得一絲質疑與猶豫,即便察覺到心裏某處伴著那人的情緒而波動,也會強行欺騙自己。


  那時的他因父王不得皇上看重,又遭皇子欺負,日子很不好過,一度淪落到被京中貴女輕蔑,貴子身邊的仆從輕踐的地步。


  即便他當年厭極了她,也不得不承認,是她的愛慕與維護,幫他在京都度過了那段最艱難的歲月,護住了他作為一個世子應有的尊嚴。


  可那時的他敏感,孤傲,偏執。


  所以她才會一次次頭破血流。


  他至今都記得她那日崩潰大哭的模樣。


  那是王府被滅滿門的次日,正是大梁皇帝一手操縱,原本在京都還算冷靜理智的他在密報上看到這個消息,幾乎暴怒痛苦得不能自持。


  而那時的她對此一無所知,還傻傻地跑來安慰他。


  她實在不會安慰人,說的每一句都像刀子一樣紮在他心上,再加上她是那個人的女兒,他那時就覺得她和她父皇注定都是一類人。


  陰狠,冷漠,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說來可笑,分明他自己也是如此,可當這些言詞落到她身上,便焚燒成了滔天怒火,直到要將人吞噬殆盡。


  他毫不留情地諷刺,用上此生最惡毒的言語,極盡低劣冷漠,終於,她最後大哭著跑了出去。


  不知為何,看她痛苦的模樣,他並未感到絲毫暢意,痛意反而翻滾地更加洶湧。


  父王和母妃的死太過慘烈,他日日醉酒,直到陰差陽錯和燕梓姝一夜。


  那夜醉意上頭,朦朧中他仿佛又看到那個傻傻的公主,如一頭暴怒的野獸,撲倒,撕扯,占有帶著恨意或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愛意

  他後來見到她是在她的及笄禮上,大梁皇帝為了更好地控製他,將她賜婚與他。


  他實在煩悶,便早早退了席,卻不知她帶著欣喜和愛慕偷溜出來找他。


  被當成了棋子還不自知,這姑娘真是傻得可以。


  即便過去了這麽多年,他也能清楚地描述出當日的情形


  她邊喊“燕筠哥哥”邊笑著跑進他懷裏,軟軟糯糯地伸出藕臂環抱住他。


  他心亂了片刻,卻把她一把推開


  “公主好歹也是千金之軀,怎的這般自輕自賤。”


  “燕筠哥哥,你怎麽了……”


  “身為一名女子,竟如此糾纏不休,嗬,你就這麽缺男人麽,與倌兒有什麽區別?”


  “燕筠哥哥……”


  “還想嫁給本世子?簡直不知廉恥。”


  “……”


  他薄唇每吐出一個字,她臉色便慘白一寸。


  大概金枝玉葉的公主是從未受過此等侮辱的,她眼眶周圍越來越紅,淚水如斷珠般劃落,終是雙手捂臉,跌跌撞撞跑進禦花園深處。


  他垂眸,掩下一閃而過的痛意。


  他知道她跑去了哪裏,在那個陽光明媚的午後,她曾仰著小臉告訴過他的“秘密基地”。


  憶及此,帝王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從塌底摸出一件縫線歪歪扭扭、已經破舊得實在上不得台麵的大氅,踏入如點點繁星般的白雪中。


  身姿頎長,靴底陷於淺淺的雪地中,零星白粒飄落在他發梢額角,愈發襯得他俊美挺拔。


  帝王深深閉眼,任白雪落於彎彎的睫羽之上。


  藍冉找他結盟時,他想了想,末了開了一個條件


  “事成後,宮裏的所有人任你處置,除了梁芙黛。”


  可是,他錯了,女人不是都像她般如梔子嬌俏淳質的,還有如蛇蠍般狠毒的。


  他以為是在保護她,卻不知藍冉因他這句話嫉妒得發狂,在他登上大寶之後用立後之事死死纏住他,然後伺機暗害了她。


  他踉踉蹌蹌趕到的時候,隻看到了她冰冷的屍體,表情破碎,她死的時候都是衣不蔽體的。


  血液湧上頭,他隻覺眼前一瞬恍惚暈眩。


  他清楚地記得,許多年前她追著他喊“燕筠哥哥”時候,嗓音有多麽清脆動人……


  靈動,鮮活,滿懷期待,生機勃勃。


  而現在地上那人,衣不蔽體,身上盡數是被淩、虐過的痕跡。那雙極漂亮的眸子再也睜不開了。


  恐怕連他也未曾想到,當年不顧一切追逐他的明媚女子會有一天因為他而失去至親,失去身份,失去驕傲,失去尊嚴,甚至連生命都失去了。


  仿佛一柄利劍,猝不及防地,狠狠紮進他心髒深處。


  一向冷靜自持的年輕帝王那日竟赤紅了雙眼,仿佛破籠而出的野獸,夾雜著某種幾近毀滅的暴虐,凝匯而成滔天怒火,不知何時便會大開殺戒,血染殿堂。


  他把所有參與了這件事的人全都剝皮抽筋,關在死牢裏千百倍地折磨回去。


  可唯獨藍冉,他動不了。


  原因無他,無非一個國字。


  他後位一直空懸,日日和藍冉須臾逶迤,本是想著等擺脫了藍冉,把她接進宮,好好疼愛,然後一步一步地把她送上那個位置,把他這麽多年欠她全都還回來。


  可她死了,就那麽死了。


  那這後位,誰想要便拿去吧,他的心早就隨著那個笑容明媚的姑娘死了,身邊坐著的是誰,對他來說都沒有任何區別了。


  “黛兒這輩子隻嫁給燕筠哥哥!”


  他當時尚不知何謂甜言蜜語,隻覺這話說出來便叫人臉紅心跳,表麵雖平靜無瀾,到底耳根赤了一片,暗中唾棄她不知羞。


  他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又回到鮮衣怒馬少年時,他還是落魄世子,她尚是嬌寵公主,隻是卻有些不一樣了。


  大婚前夜,另一個霸道的靈魂搶占了他的肉身,卻沒有抹滅他,仍讓他活在肉身裏。


  他在肉身裏,看那個人替他千百倍地細心嗬護她,看他們有了一個麟兒,看他們白頭偕老,嫉妒得發狂……


  人有時候就是這般矛盾,年少時輕狂不羈,仗著別人喜歡便肆意傷害那個想珍視的姑娘,年長後才明白許多事並非永遠如他所願,有些人也不是永遠在原地等你。


  當他終於得到自以為想要得到的東西,卻付出慘痛的代價。


  他便隻能在一個又一個虛無縹緲的夢境中尋找那點點繁星,隻能在冰冷現實與虛幻美夢中反複撕扯,然後一點點,一點點地消寂沉淪。


  帝王從幻夢中驚醒,眼前仿佛又出現那個笑靨如花般嬌俏的小公主,帶著張揚和朝氣,唇角總是不在意地翹著,眼裏是細碎如繁星的光。


  “黛兒這輩子隻嫁給燕筠哥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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