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落子無悔（二）

  煙霧彌漫在馬車的棚頂之下，從明黃色的窗欄間飄散到外麵，和冷空氣糾纏在一起，帶有熱量的煙和冷氣相撞，迅速升騰成一片朦朧的水霧，而後又迅速凝結，像是飄轉的雪花，在木質的車篷上匯聚成一層薄薄的霜花。


  黃勁鬆靠在窗邊，眯著眼睛，腦袋一沉一沉的，像是在打著瞌睡。一旁的大虎也在閉目養神，他的雙手按在腿上的弓箭上，像是隨時都會彎弓搭箭，撕開麵前的空氣。二虎在擦拭著他的刀，馬車搖搖晃晃，刀上的紅穗也跟著晃動，像是跳躍的精靈，又像是一團流動的火。


  對於他們三人而言，早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幾次出任務了，因此他們會抓緊路上的一切時間進行修整，在出門之前，大虎和二虎就已經跟家裏人交代了後事，這是每次外出執行任務之前必須要做的事，對於隨時有可能殉職的他們而言，倘若真有什麽變故，能給家人一個心理準備，已經是很好的結局了。


  但喬楓對這些事卻沒有太多的實感。這是喬楓第一次真正意義上以江淩護城隊的身份外出執行任務。再加上他本就是孤兒，唯一的親人就是把他從吃百家飯的橋底下領出來的黃勁鬆。老黃的年紀比喬楓大了好幾圈，喬楓也自然不需要考慮什麽處理後事的打算。


  這次任務是突然下達的，由造訪江淩的揚州監察使與護城隊正黃勁鬆徹夜長談之後，監察使就直接對護城隊交代了這次任務。任務的細節隻有老黃知道，但不論喬楓怎麽問他，老黃都是用各種各樣的借口搪塞過去。


  在三天前，老黃領著他們三個，坐著一輛老舊馬車，就搖搖晃晃地出了城門。江淩的輪廓在喬楓的背後愈發模糊，最終隱沒在越來越黯淡的夜空之下。是夜大雪，漫天的雪花飄揚了一整個夜晚，第二天江淩的大路就被徹底封死，江淩的一切都好像與護城隊無關了，他們被大雪隔開，不複相見。


  二虎終於擦完了他的刀。他把刀小心地收進刀鞘裏，然後擱在了麵前的桌子上。二虎把另一邊的窗戶推上去，用支架架住，任由大風夾著風雪灌進篷子裏，他把頭伸出窗外，看四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馬車的車輪在身後的道路上壓出了兩條長長的車轍。


  二虎啐了一口，“他娘的，這鬼天氣，咱們還得出任務，真不知道那什老子監察使發的什麽瘋！都過年了，還不讓我們舒舒服服地休息一下！”


  大虎沒有睜開眼睛，他開口說道：“好了，別抱怨了，這次可是老師親自帶我們，該好好珍惜才是。”


  “沒辦法，咱們再怎麽說也是官府的人，全年無休，不是很正常的事嘛！這就叫為百姓服務”喬楓搖頭晃腦，開始插科打諢。


  另一邊的窗戶也啪嗒一聲打開了來。不知什麽時候，黃勁鬆已經睜開了眼睛，他調整了一下坐姿，換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勢躺了下去，嘴上叼著的煙鬥正在徐徐地吐出一個個煙圈。煙霧彌漫在不大的車廂之中，遮蔽了老黃的雙眼，連他的胡茬也變得若隱若現。


  喬楓拍開飄到他麵前的煙氣，也學著老黃的樣子拿起桌上的一個煙鬥，重重地吸了一口，然後便是接連不斷的咳嗽聲。老黃斜眼望了他一眼，幾道粗長的皺紋擠在一起，咧開嘴笑了笑，“你小子，還欠著火候呢！”


  喬楓擦了擦因為劇烈咳嗽而嗆出來的眼淚，把煙鬥丟到一邊，討好地看著老黃：“這不還得跟您老人家多學習嘛，上刀山，下火海，您老人家一聲吩咐，我立刻拍馬趕到！”


  老黃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又扭頭看了看車廂內的另外兩人，他把嘴裏的煙鬥提到桌角磕了磕，裏麵的煙葉也跟著震了震，“說起來，我還沒跟你們說過這一趟是去哪裏吧？”


  大虎睜開了眼睛，像是寶刀出鞘，他點了點頭。


  “豫州，大荒嶺。”


  喬楓疑惑地摸了摸後腦勺，他很少聽說關於豫州的事，雖然那裏是華洛族的大本營，但揚州這邊的華洛，對另一邊的事都不甚關心，揚州比起豫州，要年輕得多，因此看豫州也像看老古董一般，當然豫州的華洛們也自有一股淩駕於其他地方之上的傲氣。


  大虎皺了皺眉頭，“大荒嶺？我記得那可是雍豫交界之處，離咱們江陵可是隔了十萬八千裏，沒有三個月的腳力，可到不了那兒。”


  老黃手上的煙還在桌上敲著，“我也搞不清楚上麵的意思，這次不隻是我們，揚州叫的上名號的護城隊都被拉了出來，按計劃應該是在江流關匯集……”他有些欲言又止，終於還是開口說道，“不過這次出來，我總覺得透露著些古怪……那個監察使，跟我說了這個命令之後，又百般暗示我不要出來，實在搞不懂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這一路，怕是不好走啊……”


  二虎掏了掏耳朵，“管他什麽來頭，大不了打一架就是了！”


  喬楓也想說什麽，但他突然看到大虎的眉頭擰在一起，他的耳朵微動，左手抬起，示意其他人安靜下來，隨後他打了個手勢。


  喬楓雖沒有正式參加過外出任務，但他同樣對這些動作了如指掌，他認出了這個手勢。


  敵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