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星火燎原(二)
夜半,丘澤部地牢。
“她,怎麽樣了?”呼延向南在沉默中首先開口,他的心情很複雜,到底是事業未竟的遺憾多一些,還是對平息這場無端戰爭的希望多一些,他也說不上來。不過現在這些都不重要了,畢竟在呼延向南看來,自己再怎麽辯白,也無法否認阿滿的父親是死在自己手裏的事實。呼延向南生於斯,長於斯,自然對草原的規則無比熟悉。他殺死了呼延正,就理應遭到呼延滿的複仇。血債血償,一直都是草原的法則。
他又想起了那個夜晚,那個自稱星辰之主的男人踏著夜色向他走來,許他功名事業,許他丘澤部的輝煌。再到後來,族長被星主重傷,部中牧老也被關押,自己成了代理族長,再後來一次次地追捕李乾,還放跑了丘澤部奉養的異獸,雖然他並不知道星主到底用了什麽方法控製那隻傳說中的麒麟,但不知怎地,麒麟的離開反而讓他安心了許多。
它本來就不屬於丘澤部,現在的離開,更像是了卻了一樁陳年舊事。那是呼延向南自成為代理族長以後,第一次以他自己的名義下決定,而不是授星主的意。因此呼延向南還是很感激麒麟,他覺得老祖宗們還是沒錯的,這隻異獸也確確實實地庇護了一次丘澤部,至少,庇護了他。
當他埋葬呼延正的遺體時,他注意到了這個風光了前半生卻帶著丘澤部寂寂無名了後半生的男人眼角還殘留著的些許的淚痕,他好像一下子就明白了族長一詞到底意味著什麽,可惜太遲了啊。呼延向南在心底歎氣。
“阿滿說,她不原諒你。”李乾終於停下了手上把玩小刀的動作,他開口說道。
呼延向南擠出一個苦笑,似乎早就預想到了這樣的結局。
“可是,她還說,丘澤部的大家,其實都是很好的人,她一直記著各位的好,希望你能帶領丘澤部,好好地生活……”李乾一字一句地說,他的聲音在不知不覺間有些哽咽。
呼延向南愣了愣,他顯然沒有理解李乾的意思,或者說,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血親之間的仇恨,又怎麽能是一兩句話就能化解掉的呢?
少女的臉突然從他模糊的記憶中跳出來,他才恍惚間想起其實阿滿的年紀比自己還要小的多,按照輩分應該稱他一聲叔叔,可是這個一直以來都很陌生的小女孩不知不覺間扛起了很多事,她走在了自己的前麵。
李乾想了想,又開口說道:“她還說,溪正部那邊她會盡力去說,也希望兩個一水之隔的部落,能夠和諧共處……丘澤的後山是很好的地方,她有空的話,會回來看看的。”其實阿滿並沒有說最後的半句話,但李乾分明在對方的眼神裏讀出了這個意思。
呼延向南一直沉默著,沒有再說話,地牢天頂上的光線由亮轉暗,又由暗轉亮,照著地牢裏的兩個身影,照著石壁之上不停閃爍著的燭火。
英布眯了眯眼睛,看著麵前的呼延滿,臉上陰晴不定。
“呼延正死了?你從哪知道的,消息屬實嗎?”英布的聲音低沉,他把玩著手上的符節,符節通體翠綠,形製是老鷹的樣子,阿滿瞥到了英布手裏的玉牌,她總覺得這隻老鷹的眼睛裏,冒著絲絲血光,像是沐浴在血池之後騰空而起,讓她微微有些不寒而栗。
阿滿沉默了半晌,開口道:“嗯……丘澤部那邊有人告訴我的,我相信他不會騙我。”
“是嗎?那你現在打算怎麽辦?你該不會想讓我把人都撤回來吧?……我相信,聰明如你,應該不會提出這麽幼稚的要求的。”英布輕描淡寫地說。
“可是您之前不是說好了嗎?這次請求溪正部出兵,最終目的不就是為了幫我救出我父親嗎……”阿滿的聲音有些虛弱,她的手指也開始顫抖了起來。
“那是當然,為了救出我曾經的好朋友,呼延正,在我們知道的信息裏,現在的呼延正還被現在的丘澤部族長挾製,病重在床呢……”英布頓了頓,接著說道:“你不要忘了,這些話,可都是呼延正的女兒,在我們的族中大會上親口說出來的,當時的你可是聲淚俱下,我們好多長老都被你感動了啊……”
阿滿忽然覺得背脊有些發寒,她不自覺地後退了幾步,“你……難道說你一開始的目的,就不是為了救出我父親……”
“我當然也希望救出他來,畢竟我們怎麽說也是曾經那麽要好的朋友啊……可是現在我的好朋友死了,我不忍心看到丘澤部走向頹勢,所以才想幫忙管理丘澤部,這樣兩部合二為一,不也實現了你父親“不與天下爭”的願望了嗎?”英布站起身來,他的眼神像是一把淩厲的刀,鋒芒畢露。
阿滿終於明白了麵前這個男人的野心,他從一開始,就已經想好了吞並丘澤部的計劃。一種苦澀的感覺湧上了阿滿的心頭,她不由得癱坐在地。
英布瞥了阿滿一眼,“要注意身體啊,我的兒媳婦,畢竟,未來接管丘澤部,沒有你的話,又要麻煩很多了。我們溪正部為了丘澤也付出了很大的代價啊,派出的主將戰死,三千武士現在還在齊刷刷地趕往丘澤部,為我們的主將報仇雪恨,戰場上勇士們的憤怒,可不是那麽好壓製住的啊……”英布閉上了眼睛,仿佛在品嚐百裏之外的戰場上傳來的血腥味道。
“真是英勇又忠心的勇士們啊……”英布的聲音像是從深淵而來,冰冷地沒有一絲情緒。
英布拍了拍手,黑暗中出現了兩個人影。
“把她帶下去吧,記住,我不想聽到有什麽奇怪的傳言,從她的嘴裏傳出來,在我的計劃成功之前,不然的話……”
“是!”兩人低下頭來。
阿滿沒有反抗,一時之間太多的信息湧向了她的大腦,她好像有無數的話想說,卻不知道該對誰說,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她張了張嘴,卻一點聲音都沒能發出來,徹底的無力感吞沒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