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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春白棋局(二)

  長刀在呼延向南的手中微微顫抖,他的刀鋒向著呼延正,卻沒有刺出去的勇氣。


  丘澤部他們這一輩的人,大多刀技都不錯,這主要也是族長總時不時從旁指點的功勞。那時候的族長,看上去已經有些蒼老,和當時仍是孩童的他們待在一起時,甚至完全感覺不到他作為草原名刀的鋒芒,在他們的眼中,族長更像一個貪杯又容易喝醉、總是擠出滿是皺紋的笑臉的、住在隔壁帳篷的某個中年大叔。


  現在這個中年大叔已經藏不住他的蒼老,刀鋒距離他的心口僅僅一寸的距離,他都沒有絲毫的反應。


  “你和他走的是不同的路,他覺得自己看過了很多戰爭,看過各個部落為種種原因刀劍相對,所以他覺得偏安一隅也很好,帶著族人們定居在某個小小的草場,就能躲開所有的鬥爭。”星主冷漠的聲音又在他的耳邊出現,如同跗骨之蛆。


  “在這件事上,他比你要天真得多。戰火會沿著風吹過的軌跡,蔓延到所有能點燃的地方,這又怎麽可能會因為某個人的態度消極而改變呢?這就是我選擇你的原因,呼延向南。而且,你已經沒有回頭路了,在你成為這個代理族長的那一瞬間起,你就已經與你的族長,徹徹底底地背道而馳了。”星主看著呼延向南的眼睛,似乎能看穿他的所有想法。


  深深的無力感包裹住了呼延向南。周遭是滿天的星空,似近忽遠,在藍黑色的天際之間盤旋,閃爍。呼延向南卻沒有一絲一毫輕鬆的感覺,他覺得星空張開了黑色的巨口,要把他連骨頭也不剩地吞入其中。


  噗。


  這一聲響動很輕,像是野雀飄飛,扇動了幾下翅膀。響聲把呼延向南驚醒,冰涼的感覺傳遞到他的手掌上,他低頭看,自己手上的長刀已經徹底地沒入呼延正的身體,從背後穿透了出來。血液從呼延正的身體裏流了出來,順著呼延向南的刀身,流過刀柄,浸透了呼延向南的雙手,然後滴落在地上,地麵也是星空的顏色,血滴濺落,連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


  呼延向南全身脫力,向後退開,倒坐在地上。麵前的呼延正已經倒在了血泊之中,像是一片枯葉,飄轉著從樹枝上墜落下來,無聲地消散在泥土之間。


  星主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站到了呼延向南的身後。


  “走吧,丘澤族長,現在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了,八百星辰武士,已經等候族長很久了。願星辰指引丘澤前進的路。”


  劇烈的暈眩感又一次襲上呼延向南的大腦,再清醒過來時,他們已經回到了大帳之中,呼延正的屍體也出現在了大帳內部,他平躺在地上,身上的血跡也已經變幹了。


  “你可以送前族長最後一程了,如果這會讓你好受一些的話。”星主看了一眼呼延向南,又看了眼地上的呼延正,開口說道。


  “嗯。”呼延向南聲音虛弱,他背起呼延正的屍體,向帳外走去,深夜的風很涼,風勢也很大,他覺得有些冷。


  呼延泰河長籲了一口氣,氣喘籲籲地坐在鬆軟的草地上,汗滴從他的額頭滑落下來,他的手邊放著一個鏟子,上麵夾帶著些許的泥土與草葉。


  他的麵前有一個小土包,土包是新堆起來的,下麵埋著丘澤部的上一任族長。丘澤部之前是沒有這樣的傳統的,直到上任族長呼延正舉族遷徙至此,他們才有了區別於別部的埋葬方法,在這一點上他們更像是南方的家族。大部分雍州部落們,因為經常性遷徙的緣故,大多會將死去的手足放在一匹大馬上,任大馬背負著他們的遺體奔跑出去,在某個不知道的地方遺體會從馬背上滑落下來,最終成為天邊的禿鷲和草原上的鬣狗、蟲蟻們的營養在,這種埋葬方法被稱為天葬,代表著這些草原兒女們最終歸於天神,靈魂變成在雍州傳說了永遠探索的名為“望野”的自由的鳥。


  直到呼延正的妻子、阿滿的母親因病去世之前,丘澤部奉行的也是天葬。在安葬他的妻子一事上,呼延正顯得一意孤行,這也是他為數不多的幾次動用族長的一票通過權的時候。於是最終阿滿的母親成為了一個小小的孤墳,被安置在丘澤部後方高山的頂峰之上,寂寞地看丘澤部人來人往。


  不過,現在高山的頂峰之上,又多了一座墳。呼延向南把一塊實木木板插在了墳頭,上麵歪歪斜斜地用雍州語寫了幾個字,丘澤部族長呼延正之墓。


  呼延泰河開口:“大哥,木頭的話,會不會過不了多久就被腐蝕掉啊?”


  呼延向南努了努嘴,示意之前族長為他的妻子豎起的墓碑,一樣是用木頭材料做成的。他悠悠地開口:“木頭肯定會壞的,但是已經夠了,等木頭消失的時候,就是他們的靈魂被天神一同帶走的時候,這應該就是他們想要的吧。”


  呼延泰河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除了天上的星星,又有什麽是永恒的呢,總會消逝的啊,不論是我,泰河你,還是咱們的丘澤……”似乎是感受到了呼延泰河情緒的低落,他又接著說道:“別擔心,咱們要做的,不僅是讓丘澤部長長久久的,還要讓咱們部發展的越來越來!”


  呼延泰河重重地點了點頭,“大哥……族長,我總覺得你變了好多。”


  “嗯?”呼延向南望向山下,層層疊疊的綠色中,點綴著白色的氈帳與黃色或黑色的羊群,微風輕拂,丘澤部的野馬旗在風中招展。


  “我也說不上來,就是覺得大哥變得好成熟,就像……之前的族長一樣!”呼延泰河苦思冥想了很久,終於找到了他自認為合適的形容詞。


  “那就好。”呼延向南的嘴角勾起了一個微笑,雖然看上去與他黝黑的皮膚有些不符,但這大概是他成為代理族長以後、第一次發自內心的微笑了。


  “要好好活下去啊,泰河。”


  “我會一直跟著大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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