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風中蒲草（二）
破風聲在南熏的耳邊震響。
一柄短刃出現在南熏的手中，她的瞳孔猛地收縮。在南熏的眼裏，連空中的雨點都被放得很慢，她用力揮動短刃，箭矢被她從中間劈成兩半，直挺挺地落在地上。
嗖。
一支更快的箭破空而來，跟著上一支箭的軌跡，勢頭愈發凶猛。
南熏還保持著揮刀的姿勢，她努力想轉動身體，但箭矢的速度更快，封住了她躲避的位置。
她閉上了眼睛。
噗。
旁邊的唐無塵一步踏出，擋在了南熏的身前，箭頭沒入他的身體，箭羽的尾部露在外麵，在風中微微顫抖著。
“我說，你們這些人怎麽都這麽喜歡裝神弄鬼啊，真當本姑娘好欺負嗎？”南熏的語氣像是活躍在江淩地下勢力很久的、老練的大姐頭。“本姑娘好歹也是羽族公主，這就是江淩的待客之道嗎？”
“南熏，唐無塵，江淩一級通緝人員，即日收押，送往寒江寺審議。”為首的一人笑容溫和，她的手裏拿著一卷竹簡，翻轉開來，一字一句地讀了出來。
“現在就請兩位，跟我們走一趟吧。”
“本姑娘要是不呢？”
“那就隻好委屈你們二人了。”對方針鋒相對。
“連傀儡術都看不出來的人，我還以為有多厲害呢！”南熏輕蔑一笑，她的手指在空中飛舞，旁邊的“唐無塵”跟著她指尖的動作，擺出各種姿勢，似乎在嘲諷著什麽。
天上的雨漸漸小了，烏雲慢慢地從江淩的上空移開，天空原本的顏色一點點地露了出來。
真正的唐無塵走在中心區通往城南的興安橋上，似乎是感應到了什麽，他覺得背上好像突然被蜜蜂叮了一口，生出一種觸電般的痛感，接著打了個噴嚏。
興按橋已經有了近百年的曆史，它承載著城南至中心區裏絕大部分的人流量，車馬行經二十四橋，沿橋兩邊的小販們高聲唱和，縱然現在已是嚴冬季節。但來來往往的人流比起平日裏，絲毫沒有減少。興安橋有四個橋洞，春夏之際，曲水漲的很高，漫過兩兩成對的橋洞，把橋洞上陽刻著的“興泰民安”四個大字衝刷得愈發明顯。
興安橋上人聲、車馬聲喧鬧，唐無塵的內心也絲毫沒有比周遭的世界安靜多少。各種各樣的疑問纏在一起，像是一團剪不開的亂麻，他站在亂麻前，大霧遮蔽了他視線裏的一切，他努力地揮刀舉過頭頂，卻不知道該斬向何方。
唐無塵覺得有些暈頭轉向，像是很久之前偷喝爺爺藏起來的白酒，爺爺說那酒名為“青州從事”，在以釀酒著稱的青州，也屬於頂級的精釀級別，酒香醇厚，讓人不覺已醉。在當時僅僅隻是抿了一口的唐無塵看來，“青州從事”有著惑亂人心的能力，因此唐無塵對此向來是拒之遠之。
時隔將近十餘年的時間之後，唐無塵麵對著眼前的局麵，自覺再次找回了過去那種抓心撓腮、卻又什麽也摸不到的混亂感。
這種如同酒醉之後的眩暈感也或多或少地影響了唐無塵在現實世界裏的感官，迫使他在可以容納四輛馬車並行的二十四橋上準確地撞到了迎麵走來的少年。
少年頭戴著比自己大了兩個尺寸的鬥笠，背上披著麻草編織成的蓑衣，他的瞳孔是深藍色的，像是海水在其中翻湧，少年臉頰泛紅，像一個剛剛出港捕魚後滿載而歸的老漁民，忍不住在碼頭邊的酒館裏貪杯喝醉。
少年背著一根比自己還要長的竹竿，竹竿上綁著一根細線，他的身上有一股揮散不去的腥味，在與唐無塵撞上之後，這股味道也傳染到了唐無塵的身上。
唐無塵皺了皺眉頭，努力按住自己想要捂鼻子的手。他向坐在地上的少年伸出手，“你沒事吧？”
少年笑嘻嘻地拉住唐無塵的手，借著唐無塵的力站了起來，竹竿在他的背後晃晃悠悠，像是隨時都要折斷。
“我沒事，我是故意的。”起身之後，少年還是沒有放開唐無塵的手，唐無塵禮貌地笑著，想不著痕跡地把手抽回來。
“找你很久了，唐無塵。”少年的語氣裏，透著一股陰森的寒意，“我在二十四橋這裏，已經來來回回走了不下十次了。”
“啊？”少年的話讓唐無塵雲裏霧裏，一時之間他竟不知道首先該對哪一點表示質疑。
“我很貼心的。”少年又來了一句沒頭沒尾的話，“我一直希望我的目標能有儀式感地死去，這樣的話，至少他不會被太快遺忘。所以這次我給你選了興安橋哦~”少年義正言辭，大有讓唐無塵感謝他的氣勢。
唐無塵扶額，他覺得少年的脫線程度已經超出了他的理解範圍。
似乎是讀出了唐無塵眼神中的不滿，少年一本正經地指了指腳下的興安橋，“你恐怕不知道吧，興安橋已經有了近百年的曆史哦，在這裏的人們心裏，興安橋就是江淩的守護神哦。如果你死在這裏的話，我想，江淩的百姓是不會忘記你的。”少年的表情顯得人畜無害，像是在說折掉一枝花一樣隨意。
聽到少年的話，唐無塵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自入城以來，像這樣的威脅他已經聽過太多次，但他依然能在這裏活蹦亂跳。
他相信自己的劍。理所當然的，唐無塵選擇性地忘記了自己的幾次狼狽模樣。
“要殺我，得看你有沒有這個能力。”似乎是被對麵的少年勾起了表演欲，唐無塵並不打算在氣勢上落入下風，他學著在說書人那裏聽到的俠客故事一樣，那些劍客們在生死決鬥之際，無不風輕雲淡。他對著地上輕啐了一口，眼神輕蔑，唐無塵的手放在肩上，握住劍柄，腳步一沉，整把劍都被拔了出來，一時間劍氣湧動，周圍隱隱有白色的光點，圍著唐無塵打轉。
“無塵君，出劍吧，鄙人忍冬，奉命取你項上人頭。”少年不甘落後，他也學著唐無塵的樣子，往地上啐了一口。少年橫過竹竿，黑色的氣流在他的手上出現，轉瞬間進入竹竿裏，竹竿被迅速染成黑色，繼而節節裂開，露出裏麵的鋼鞭來。
忍冬的表情輕鬆，手上的動作卻並不簡單，他結出一個複雜的手勢，鋼鞭懸在空中，突然變得筆直。
“你的創意很好，在之後的行動裏我也會用的，不得不說更有儀式感了呢！”忍冬原本深藍色的瞳孔裏，有一絲妖異的黑色在其中忽隱忽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