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冬日梨花（三）
“是個很苦的故事啊。”扶光感歎。
地上擺著一個黃銅暖爐，爐子裏放著幾塊燒紅的木炭，透過暖爐四方的缺口，傳遞出一陣陣的紅光和暖意。
房間不大，整個屋子裏都是暖爐的焦木味道。床邊的木窗關著，不時有雨打在窗上，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音。扶光坐在床上，床鋪很簡陋，但收拾得很整齊。床邊的柑橘香氣像躁動的小獸，不停地往他的鼻子裏鑽。
少女在旁邊坐著，手上拿著一隻橘子，橘子皮七零八落地掉在地上。少女的神情專注，一點點地剝著橘子皮，橙紅色的汁水滲在她的手指上，她的指甲蓋都被染成了橙色，落在扶光的眼裏，他覺得橘子的顏色和小花很相配。
“小花呀，你這樣我都有點不好意思了……”扶光沒有說謊，在作為荒古的質子被送來江淩之後，他幾乎習慣了周圍人的冷漠，因此他對於小花近乎無微不至的關切，顯得無所適從。盡管他知道這種關懷，主要是因為他與小花記憶中某人的相似。
但扶光依然有一種很奇異的感覺。
像是回到了雍北的草原，那裏牛羊滿地，野草紛飛，到處都是馬奶酒的香味。
是家的感覺。
扶光不經意間看到了自己被包紮得嚴嚴實實的手臂，上麵突兀地綁著一個蝴蝶結，像是小花在衝著他做鬼臉。
“好了！”小花長舒了一口氣，把橘子遞到了扶光的麵前，看到對方撇起的嘴，“必須吃！”
扶光感覺到了一種相似的任性，來自某位藏在他心裏最深處的小妖女。
一想到小妖女，扶光似從夢中驚醒，後背無端生出一身冷汗，一種不安的感覺縈繞在他的心頭。
“天權教。”扶光語氣森然，一個個字從他的牙間擠了出來，他的手按在床上，被子被他抓成團狀。
小花看見扶光突然的變化，眼神裏驚疑不定。在她的眼裏，扶光突然很陌生，似乎來自另一個世界。
“你剛才說什麽？”小花試探著問。
“沒什麽。”扶光搪塞，他不想讓小花卷入其中。
“也許我能幫到你呢？”
“我隻是一個普通人。”扶光強裝鎮定。
“普通人會深夜出現在錯身巷嗎？普通人會滿身是血地躺在路邊嗎？普通人會在城裏戒嚴的時候四處亂逛嗎？普通人會……”小花的攻勢如雨點般像扶光打來，他一個也沒躲過。
“停停停，算我輸算我輸！”扶光求饒，他心下對現今女孩的戰鬥力有了新的評估。
“那你就告訴我吧。”
“對了，你剛才說城裏戒嚴，是怎麽回事？”扶光像是抓住了什麽。
“你不知道嗎？”小花的目光遊離，似乎在努力回想著什麽，她無意識地咬著自己的指甲，鼻子上也被染上了橘色的汁液。“大概半個月前，護城隊巡邏的頻率就高了很多，時不時就在街上查人，我都被他們問了好幾次呢！大概是在昨天清晨，整個江淩都戒嚴了，進出都需要辦理複雜的流程。我每天早上都要去翠微山那邊散步，他封鎖了大門，我就隻好走錯身巷了，好在巷子裏沒人封鎖。再之後，就遇見你啦。”
小花突然覺得有些不對。“慢著，不是應該我問你嗎，怎麽反倒變成你問我了！”她的嘴撅了起來，雙頰鼓成兩個包子。
白榆現身城東的消息，也是在唐無塵在半月前告訴他們的，而江淩城的戒嚴，又透出一股詭異的巧合。扶光哪怕再笨，也明白了天權教與江淩官方，必然有著不同尋常的關係。那麽唐無塵與南熏在江陵城，恐怕處境並不會好過。
扶光心下了然，更加濃鬱的擔心充斥在他的腦子裏，他覺得小花還在瞞著他什麽。
“關於護城隊，你還知道什麽？”扶光表情嚴肅，他抓著小花的手臂，盯著小花的眼睛。他突然似乎想起了什麽，不自覺地把頭偏過去，不再看她的眼睛。
小花低呼一聲，把手臂從扶光的手中抽了回來，白皙的手臂上，隱隱有著紅色的印痕。
“抱歉。”扶光低下了頭。
“我今天下午幫你出去買藥的時候，有看到幾個護城隊的官兵往城南的方向跑去。他們的嘴裏好像嚷嚷著什麽”發現他們了“之類的話……”小花坐在床邊，另一隻手揉著剛才扶光抓過的手臂，腳尖懸在半空中亂晃，踢開腳下的柑橘皮。
咚。
蓋在浮光身上的被子掀開，扶光身形一晃一晃地，他坐起身來，腳踩到地上，摸索著鞋的位置。
扶光起身。
他的手腕被另一隻手拉住。對方的手很柔軟，像是棉花掉在身上。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不許走！”小花的聲音裏帶著哭腔。
“……”
“其實我猜的到的，護城隊的動作，肯定和你有關。但我一直沒有告訴你，我不想你衝動，不想再想起那個什麽都做不到的自己了……“眼淚從小花漆黑的瞳孔下肆意流了下來。
“我們隻是陌生人，不是嗎，而且，我也不是你的哥哥。”扶光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語氣冷漠。
“對不起。”小花的聲音越來越小。
拉著扶光的力量消失了，扶光覺得自己心裏有什麽東西開始動搖了起來。
他咬了咬舌尖，痛感讓他稍微清醒了一些。
“帶上這個吧……”
柔軟的觸感入手，扶光低頭去看，一瓣白的近乎透明的花瓣出現在他的手上。
“這是哥哥留給我的，他說這花名叫“心眼”，希望它能給你帶來好運。”小花的聲音有些顫抖。
扶光認出了手上的花瓣，花瓣隻是很普通的梨花花瓣，梨樹在江淩並不特別，在翠微山的半山腰上幾乎栽得到處都是。
大概傳說隻是傳說吧，扶光心想。
“有機會的話，我會再過來的。”他刻意不提花的事，轉移話題。
“這可是你說的，過不了多久我就要生日了，你來的時候，要帶上禮物，不然我可不讓你進來！”小花看著扶光漸漸走遠的背影，喊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