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君本遲鈍（一）

  江淩城建在揚州丘陵的東北部，有岷江流過。岷江從梁州岷山山脈流出，中間經過荊州平原，而後進入揚州丘陵，穿過江淩城，與自北而來的清江交匯，最後匯入南海。岷江河道蜿蜒曲折，尤在揚州丘陵，流速較慢，有“九曲回環”之稱，因此岷江在揚州也被稱為“曲水”或是“曲江”。


  江淩城當年選址時，就選在了岷江的“九曲回環”之處，故而得名“江淩”。整座城市依水而建，城中水路縱橫交錯，來來往往的船隻不可計數，城中還有大大小小的湖泊、堤岸，每年晚春初夏之際，大批的遊人慕名來到江淩，參觀江淩城的“飛雪落燈”。六月雪並非江淩城獨有，但為江淩城的至盛。每年夏天，江淩城內的堤岸邊、城外的大道小路旁，都開滿了六月雪。“雪花揚，燈花落，江淩早冬到。”寒江寺的僧侶們開始在城內收集落在地上的六月雪時，城內的孩童就開始唱起了這句童謠，對於他們來說，很快就可以吃到寒江寺的季節特產了。


  今天是夏曆五月十五，江淩城內擠滿了有人，堤岸上掛滿了一個個燈籠，鋪滿整座城市，直到城外三裏。今晚是船夫一月裏最忙的時候，上船的遊客不消多說，船夫就自覺地將船隻撐往上遊，上有的寒江寺偶爾傳來鍾聲，如同上古的遺音。小船們逆流而上，經常能看見一個個造型精巧的花燈順著河水漂落下來。


  有好事的公子騷客想要吸引來往的目光，往往會站在通往上遊河水的石橋上，吹一曲“折柳”或是“月落江淩”，若是有幸得到某些富家子弟們的青睞，隻消半晚，一年逍遙快活的資本都能夠賺來。


  唐無塵一行三人，擠在人潮中向著寒江寺走去，雖然沿路都擺著花燈，但密密麻麻的人牆幾乎把燈光完全遮蔽，隻有頭頂的月光，透過人群的縫隙，讓唐無塵隱約能夠看清旁邊的人臉。當他意識到他與扶光兩人走散了之後，並不算高的他在數次踮腳仰頭都隻能看到一張張陌生的人臉，被人流推著向前，他最終放棄了在茫茫的人海中找到兩人的目標，他決定等到了寒江寺再做打算。


  唐無塵的心裏默默念叨，“如果你們迷路了的話，可千萬要知道逆著河水的方向走啊，寒江寺可就在江淩城地勢最高的地方。”但他一下子又想到扶光二人的脫線程度，不由得開始憂心忡忡起來。


  此時被唐無塵惦記的兩人，其中一人正蹲在堤岸旁邊的一排排小木車前麵，推著木車的小商販們，自然不會放過這次“飛雪落花”的盛會，把各式各樣的小玩意和江淩特產統統擺了出來，小木車一輛輛地相接，像一條盤旋的青龍。南熏盯著眼前的小木車，上麵擺放著一排排球狀糕點，小球是插在一個個小木棍上的，木棍很短，不過半個手掌的長度，小球上有紅白青三種不同的顏色，發出誘人的光澤。南熏以手托腮，眼睛一眨不眨，口水非常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小木車後麵的老婆婆看著南熏，似乎是意識到了南熏的好奇，她的臉上擠出一個笑容，聲音和藹，“小姑娘，認識這個嗎？”老婆婆抽出一根小木棒來，木棒上的小球離燈光更近了些，光澤也變得更亮了些。


  南熏愣了愣，搖了搖頭，似乎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趕緊擦了擦嘴角，又不自覺地吞了吞口水。


  “這個呀，叫做棒棒糖，最開始的做法是從徐州的傳過來的，後來經過我家那口子的改進，才有了這三色棒棒糖，上麵的三種顏色，是從西瓜、李子、荔枝上提取出來的，所以這個糖就有了三種味道，江淩的孩子們可都喜歡得緊呢！”老婆婆的語氣中有藏不住的得意。


  “哇，那老爺爺一定是糕點大師吧！”南熏對棒棒糖背後的故事有些驚訝。


  “他倒也不是什麽大師，不過我年輕那會喜歡吃甜，他為了追我，就學著去做這些，還打聽到我喜歡的水果，最後就用這糖下的聘禮。”老婆婆似乎打開了話匣子，談起往事滔滔不絕。


  “看姑娘的樣子，應該不是揚州人吧？和咱們本地的孩子不一樣，姑娘是另一種風格的俊俏。不過呀，倒是比我那會好看多了……”


  南熏吐了吐舌頭，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老婆婆看了看南熏，把手裏的棒棒糖塞到南熏的手裏，“這根棒棒糖送給你，就當是姑娘初來江淩的禮物！”


  南熏想推脫，眼神中的渴望卻無聲地出賣了她。


  “江淩，雖然沒有豫州那邊繁華，但也是很好的地方呀~有機會的話，姑娘可以留在這裏多玩幾天……”


  “一定會的！我很喜歡這裏！”南熏手裏緊緊地捏著老婆婆送的棒棒糖，她突然想到了什麽，“老奶奶，您能再給我兩個嗎？我有兩個朋友，他們可能也沒吃過這個呢……”南熏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


  “小姑娘不僅長得好看，而且心地善良。以後會有大福氣的，我這老婆子，也當是沾沾光。”老婆婆笑得更加開心，又拿出兩根棒棒糖遞給南熏，她的眼睛被皺紋擠成了一條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