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8 江雯的痛
年問天的述說戳中了江雯的痛點，也戳中了她的淚點。
她永遠也忘不了在她20歲生日的那一天。
那一天是大年三十。
大街上張燈結綵，家家戶戶歡聚一堂，喜氣洋洋迎新年。
一個骨瘦如柴的姑娘，穿著單薄的衣服，站在雪花飄飄北風蕭蕭的街道上，忽略了這個世界的一切信息，只是獃獃地望著一個紅漆已經開始脫落的櫥窗。
櫥窗里掛著各種誘人的美食，陣陣鹵香透過櫥窗傳來，不斷刺激著她的神經和嗅覺。
嬌軀瑟瑟發抖，肚子里嗚嗚直叫，腦袋裡嗡嗡作響。
她已經三天沒有吃東西了，口袋裡揣著家裡寫來的書信，催她把妹妹開學的書本費儘早送回去。
看著琳琅滿目的食品，她倒下了，這是她那一天第三次倒下。
救她的就是開滷肉店的老闆.
她醒來時，老闆問她，「小妹妹，我送你去醫院？」
她搖搖頭，有氣無力的說：「我……沒病，我……只……只是餓了。」
老闆給了她一碗麵條，給了她一個滷雞腿，她狼吞虎咽地吃下。
吃一碗面，讓她說了幾十個「謝謝」。
老闆本來是個省吃儉用的人，看著江雯的慘狀，也覺得心酸，當即從櫃檯里抽出了三張百元華幣遞到她手裡，「小妹妹，這點錢拿去應應急。」
江霽感激得跪在地上連連跟老闆磕頭，「謝謝大叔，謝謝大叔，我寫借條給您，我今後一定還您。」
她堅持寫了借條，但老闆當面撕掉了借條。「小妹妹，我這一輩子沒做什麼惡事，也沒做什麼好事，你就成全我做一次好人吧。」
接下來的十天，她在家教之後，主動跑到老闆店裡幫忙幹活。她還介紹自己所輔導學生的家長和自己的同學去買這家店裡的東西。
……
這段最不堪的往事，她一直小心地掩藏在心裡，沒有向任何人提起。
她出來工作時寫的各種報告對自己的過往經歷都做了淡化處理。
年問天所了解到的，只是她的冰山一角。
但就是這冰山一角，已經足夠戳心戳肺了。
「……
是的，她對學生很嚴格，但她對自己更嚴格。
因為她深深地明白：
一個沒有多餘社會資源的人，如果不努力，想要活著也是一件艱難的事情！
……」
尤其是年問天最後的文字，化作了一根根長針，根根在猛刺著她無比脆弱的心臟。
從無聲流淚到抽泣，再到像三歲小孩子一樣的嚎哭，她驚動了辦公室里的陳麗珠、年問天和她的學生們。
陳麗珠、年問天和學生們紛紛湧出辦公室，不知所措地看著江雯撕心裂肺地痛哭……
江雯的學生家境雖然沒有夏鵬飛、柳旭東這麼顯赫，但要滿足基本的生活需求是綽綽有餘的。
她們沒想到生性強悍的班主任會有過這麼凄慘的求學時光，會有過這麼賣力的教學生涯，會為了最基本的生活需求而苦苦掙扎。
她們也從來沒有看到班主任這麼脆弱的一面。
那一刻，沒有任何人再堅持要換掉江雯了。
「江老師，咱們進辦公室坐坐。」陳麗珠對江雯溫和地說道。
年問天對陳麗珠說：「陳校，我來是找你有事的，我們班一體機現在開機要用好幾分鐘，而且經常莫名其妙死機。
我到後勤處讓他們幫我們換一台電腦，他們說這需要跟你報備。」
陳麗珠立刻拿了張便簽，寫了幾行字，拿起印章蓋了個戳兒，交給年問天，「你拿到後勤處去，他們會辦的。一體機關係到教學效率，如果有問題，必須立即處理。」
年問天接過便簽，說了聲「謝謝陳校」就離開了校長辦公室。
眼睛哭腫的江雯看著年問天的背影，內心五味雜陳。
她終於明白了，年老師能在學生中受到推崇決不僅僅是因為他擁有淵博的學識。
江雯進辦公室找位置坐下后，此前如火山噴發一般的情緒漸漸平息，她對陳麗珠說：
「既然同學們對我有意見，我願意用二班換一個其他數學成績差一點的班。如果別的老師願意的話。」
被全班學生要求換老師，雖然被校長極力維護，但江雯感覺無法恬著一張臉繼續面對六十二張面孔。
其實她本人的教學能力挺強，不然，也不會被學校這麼重視。
二班當前的數學成績甚至比一部分理科班的成績還好。
要知道，文科班的數學基礎普遍比理科班的基礎要弱。
江雯當初從一個調走的數學老師手裡接班時，二班的數學成績是文科十個班倒數第二，經過江老師的強化訓練，二班目前的成績，僅次於周曉通所教的一班。
上學期期末全市統一考試，二班數學平均分、優生率和及格率、都位列高二年級文科班第二名。
見江雯執意要換班，這下二班的學生傻眼了。他們聽校長陳麗珠的話時，他們的內心就開始動搖。
年問天的講述讓他們徹底打消了換老師的念頭。
「江老師，我們錯了，我們真不知道你這麼不容易。」班長立刻低頭向江雯認錯。
「現在感覺我很慘是吧？
我的腦門上就掛著『我很慘』三個字?
你們不要可憐我，我很慘的時代已經過去，我靠自己的努力已經走出了那個沒有空調、沒有網路的山區。
我現在孩子的起點就比我那個時候高得多了，至少我可以讓他每天能吃上三頓飽飯。
你們既然都無法適應我了，無法忍受我了，何必勉強自己要天天對著我這麼一張冷臉？」沒想到江雯是個犟脾氣，她也跟學生杠上了。
「江老師，我們要做作業了，我今天就回去寫一萬字的檢討書！」此前因沒完成作業受罰的學生董必文立刻向江雯保證。
體考生史復生也趕緊保證：「老師，我今天一定把數學公式抄一百遍。如果你不解氣，你打我們幾下我們決不吭一聲——」
「打你們？
誰不知道你們有未成年人保護法？
我要是動手了，我早死無葬身之地了。」江雯板著面孔說。
花正香用紙杯特意去替江雯倒了杯開水，畢恭畢敬送到江雯身前，苦著臉哀求江雯，「江老師，您就消消氣吧，以後您怎麼發火我們都不幹傻事了。
陳校說得對，我們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們現在明白了，一定會好好珍惜您了。」
江雯板著面孔堅持要換班：「反正我都不怎麼討喜，你們換個溫柔的班主任沒準每天都有好心情。」
陳麗珠拎了茶杯，去飲水機處接水，一邊接水一邊說：「天翔中學溫柔的班主任嘛，我看除了年老師，肯定是找不到第二個了。
這樣吧，既然江老師要堅持換班，我去探探其他數學老師的口風——」
陳麗珠想刺激一下二班學生，在位置上坐下后，抿了口茶，故意當著學生的面撥打了一個數學老師的電話。
嘟嘟嘟嘟嘟——
電話接通后，陳麗珠把手機放在辦公桌上，按下了免提鍵。
「陳校，請問你有什麼指示？」一位年輕女教師戲謔的聲音傳來。
「吳老師，二班江雯老師想用二班的數學教學任務換你五班的數學教學任務，你看怎麼樣？」
「二班換五班啊？那我是求之不得啊！
她對二班投入那麼多精力，成效那麼明顯，她捨得拿出來呀？」
「我只是想確認一下你的意見，到底是否交換，還得綜合考量各方面的意見。」陳麗珠掛斷電話對二班學生說，「看看，你們現在成了香餑餑！
感覺不錯吧！
想當初，你們前一位數學老師調走時，我在全校教師會上問有誰願意來接你們班的課，起初，全校沒有一個老師願意。
最後是江雯老師自告奮勇地把擔子扛了起來。
你們從最初的燙手山竽成了現在炙手可熱的香餑餑，難道說跟江老師的嚴格訓練、科學引導毫無關係么？
你們信不信，即使拿一個很差的班級給江老師教，她很快就能把那個班的數學成績提上來？」
陳麗珠煞費苦心地堅定了二班學生跟隨江雯的念頭后，又去做江雯的思想工作。
「江老師，我完全相信你這塊磚頭到了哪裡修房造屋都能成為好材料。
但是，江老師，你想過沒有，人畢竟不是磚頭，人是有感情的。
你為二班付出這麼多心力、時間與熱情，突然間說放棄就放棄了，你真捨得么？
人都會犯錯，因為是人嘛，更何況是他們這個任性輕狂的年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