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白露為霜(上)
那個自稱飛雪的女子身影飄忽,行如鬼魅,追到城郊便徹底失了蹤跡。
狂風暗月下是秦戰清冷的背影,手上長劍顧自散著悠冷光華。疾風勁草的聲音,風絞沙石的聲音,還有入骨的寒氣。
他突然想起自己被送去亂葬崗那個晚上。那個女子隻身穿過這裏,麵對眼前黑暗,她毅然決然邁出每一步。直到進入亂葬崗,那個隻有腐敗和死亡的地方,麵對滿地的孤塚遺骸,麵對瑩瑩綠火,還有那陣陣死亡的味道,她到底是怎麽樣的心情?那個他深愛的女子。
長劍突然倒地,撞上滿地石礫,胸臆傳來的劇痛讓秦戰驟然捂胸跪地。再抬眼望向天空,空中烏雲漸散,那輪明月已是圓出大半。
已介月圓,那種血氣衝撞傷口的感覺蓄勢已久,居然這個時候竟就要發作了。
然而血氣衝撞的越厲害,越是傷口跳的厲害,記憶中那抹揮之不去的瘦小身影卻越發鮮活。
“你怎麽了?”突然,一雙纖弱小手從後麵扶住秦戰。
是聽過的聲音,秦戰想回頭看個究竟,不過來不及了!
最後一絲烏雲退去,一輪完滿的玉盤就在此刻一覽無遺展示人前。“啊!”楊玉奴不知所措。她沒想到眼前佇立月下的人竟突然倒地。
事實上,楊玉奴一直沒走,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該去哪兒,亂石林中她沒走遠,酒樓時她沒走。她疑惑為什麽一個看似府邸門客的人會由當朝太子如此看重,平時頤指氣使的皇城侍衛在他麵前竟恭敬如斯?她隻敢一路遠遠的跟著秦戰。直到發現那狂風暗月下的飄逸身影竟驟然倒地。
楊玉奴不算纖弱女子,秦戰舊傷發作,她不知哪兒來的力氣,竟抬手將其背進樹林。
坐到一旁,秦戰意識模糊。
輕撫他的臉,楊玉奴暗自思忖,是在石林中隱約聽到譬如“禦醫”、“太子”之類的話。那麽禦醫到底在哪兒?楊玉奴想不懂,默默將火生起。
“希望他不會太嚴重。”
突如其來的傷勢讓人應接不暇,氣血驟然淤塞的秦戰幾乎在不支倒地的同時失去知覺。
身外一切都和自己頓時沒了關係,沒有疼,沒有喜樂。思想跟著意識仿佛回到了過去記憶……
與阿九共住的那方湖水邊,水光依舊旖旎。從譚木匠那兒學藝回來回來的秦戰經過湖邊,而阿九並未像以前那樣欣喜上迎。
清風徐徐,柳樹下她獨自佇立。寧靜極了,像幅畫卷似的。“怎麽一個人跑來湖邊吹風?”
阿九輕輕搖頭,“你說若一個人的心境如水麵一般的話,到底算平靜還是不安?”
“都說‘心靜如水’,我想心若像了水麵自然是平靜的。”
“平靜嗎?你看那水麵,總泛著一輪輪的波,何時見它真的靜過?”
與阿九比肩麵向湖水。“天地間的東西,大可大到無邊無際,微也可微至無內無核。所謂萬物無極,又豈會有絕對的是非,其間的一動一靜自然也皆是幻像,其實也不過是相對而得的罷了。”
“不懂。靜便是靜,我分辨的很清楚。哪裏來的相對?又倘若我隻要自己心中所想的那種平靜又如何?”
“要知道萬物有律,強求不來的。如這世間的陰陽男女。即便掌權者為男,但倘若隻要主不要次把世間女子都除去了,那他自己豈不就先斷子絕孫了?”
“哈哈!”阿九輕捶秦戰,“我不管,本小姐今日執意就隻要平靜了,怎麽辦?”
“你,你這是強詞奪理。”秦戰撓頭,“世上哪兒那麽多強求的來的……不過普天之大,強求之事雖不合理卻哪天沒有發生……是啊……那又該如何呢?”
“真笨。”阿九輕錘秦戰腦門。“太極萬物陰陽相濟,一榮皆榮一損俱損,若是執意分開不但違反了萬物生息的道理,而且……就像你我眼前的湖水,真要一點波瀾也沒了,便就是死水。強求之事自是日日都有,隻是卻沒見哪樁強求來的最後卻得了善果。”阿九笑著突然俯身拿起一邊的魚竿,“要知道死水裏可是從來都不長魚的。”一條湖魚活蹦亂跳的被提拉出水麵。“真要晚飯沒魚下菜才真叫可惜呢。”
阿九握著竿子另一手拎起魚線,看魚咬住了鉤子仍不放棄的四處激躍,然秦戰眼裏隻有阿九純真如女童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