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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北雁南飛

  按照公主的意思,原本由她想辦法把太子引來,再給他個英雄救美的機會救了我,借此討得太子歡心。


  隻是看著那大漢欺淩弱小,我躲在一邊,看著女孩眼裏的哀怨。其實那一刻我就知道他們不是公主事先安排的人。


  隻因義憤難耐,隻因感同身受……其實覺得自己很可笑,居然我這樣自私的人原來也是會有感情的。


  努力壓下眼裏的酸澀,我佯裝驚訝的看向公主和太子。


  玉真公主的眼裏我看到的滿是異彩,她波瀾不驚的朝牆角使了一個眼色,來人立刻識趣遁去。在她對我嘉許一笑時,我隻感到渾身戰栗。而此時,我也成功的在太子眼裏看到了不一樣的東西。這場假戲真做之後,三個人的心情定然有了大大的不同吧?

  世人隻道婊子無情,戲子無義,卻不知道正是這樣的人若是動了真感情,竟是比任何人都傻都癡的……


  聽聞太子生母趙麗妃雖倡家出生,卻甚是癡情。當年她病情已到了十分凶險的地步卻還是擔心皇上會為此分心國事。因此遲遲不願消息走漏,直至最後彌留也要強忍病痛為夫君舞上最後一曲。最後,直到臨終那一刻,皇上都還以為她隻是舞罷貪玩躲在台子上不願下來。時隔數年,聖上是否一直為了那件事心中有愧,才執意要立郢王?


  鬧劇過後,我依稀在遠處看到了王維。一陣酸楚突然湧向了眼睛,我好不容易才遏製自己上前叫住他的衝動……是來見公主的吧?可曾看到我了?

  傻瓜……他都不知道我是誰呢……


  卻在這一刻,我終於看透了自己的心,如趙麗妃,如合子的母親,其實世間的情從就無高低貴賤之分。隻要兩個人在一起,那便是最真實的。


  隻可惜……一切已有了定局,我的去留已在我的任意妄為下不再是我一個人的事了。明日,明日我就要被當作禮物送去太子府……數年之後,時過境遷之時,不知王維是否還會記得當年桃花樹下的葬花女子……


  怎麽?還是不甘心嗎?日後……我就要日日帶著這樣的遺憾度日了,然後再以數之不盡的金銀來掩蓋……隻是這遺憾從來都是心裏的痕跡,即便是榮華富貴就真的能粉飾掉些什麽嗎?


  我垂下眼瞼,卻有一點靈光閃過腦際。那麽今晚……對!就是今晚……我的身體因興奮再度戰栗了起來。


  落英台


  “你怎知我會來?”第二次,我與王維相背於桃花樹下。


  “姑娘落了東西。唯恐姑娘著急,王維隻好日日在此等候。”


  “樂譜嗎?公子既已知道那日便是小女子了,順藤摸瓜,找個姐姐一問便知,又何苦如此大費周章?”


  “姑娘不願以真麵目示我,那日不也費了極大的周章嗎?既是有心與姑娘結交,諸事自是不會強求。”


  “敢問公子可想見我?”


  “王維心中所想,姑娘豈會不知?”


  “那麽好,今夜子時……書樓恭候。”


  過了今夜,許是我就後悔了,不過隻道人生難得幾回癡,也就隨它去吧。


  不作多想,我頭也不回的離開了樹下。唯留那曲《霓裳羽衣》躺在樹下猶自哼唱。


  今夜,風特別大,王維推門之時,書樓內立時紗幔飛舞,風鼓動羅幔的聲音,樓外樹葉窸窣的聲音,直教人聽得有些意亂情迷……忽見幔帳深處隱有依嫋一影,憑著月色竟也是道不盡的旖旎……


  尋影而去,羅帳間迷了雙眼,遍尋不著時,卻有一人隔著白紗挽上了王維的脖子,來人淺笑嫣然,近的直能感受到彼此的氣息,借著夜色,也不禁癡了……


  卻欲張口,溫潤的朱唇已覆了過來,唇如點絳,嗬氣如蘭……


  不知何時下起了一陣細雨,直打的海棠凋敝,樹影張狂,白日裏宮女們悉心糊上窗的雲母片竟有了幾個孔子,似是雨打的,又似那窗外寒鴉有意偷窺人世。


  寒鴉叫聲啞然,卻要將王維從這意亂情迷之中抽出,身上的衣衫本就搖搖欲墜,我一個寒戰就全數跌落了下來,就在他目光還未找到焦距之時,已如去了骨架般軟軟將他壓下,肌膚上細膩溫熱的觸感,熔掉了我的矜持,也熔掉了他最後一絲神智……


  驟雨未歇,狂風幔帳間二人十指交纏……


  子午回魂散,子不過午,午不過子,中毒者一個對時後方可清醒。荀娘,這是你當初為我調製的催命符,卻助我今日得償所願。


  一滴淚珠滴上了他的麵頰,我連忙伸手撫去。回想起那日,桃花樹下你伸手撫去人像上的花瓣,卻是怎樣的柔情。


  狂風大作不息,似是要將這窗上的影子也吹了去,惟有一個瘦影不遠不近的佇在那裏,是惜惜來了……


  那日別過合子後遠遠望見王維,回頭時卻對上劉惜惜貪戀的眼神。她是長安豪門富戶家的女兒,時常來玉真公主府上做客,肯與我做這樣的交易已是難得。以後,就請你代替我同王維快樂的生活下去,無論如何都請一定要幸福。因為,我許給你的,許就是這輩子最難割舍的東西了……


  咬破手指我狠心染紅了一抹絲帳,隔著雨霧仰望殘月卻也是血一般的猩紅……


  快午時了。銅鏡前我彎彎畫下最後一筆香墨,努力集中眼裏零星半點的焦距望向鏡中的自己,卻是個垂垂老矣的婦人……鶴發雞皮,神色暗淡,她在向我笑,隻知是個簡單的弧度,竟是無限的妖異。


  來到床前,那是公主為我製備的衣衫,鮮紅恍若殘陽,恰如昨日我以指尖染紅的帳幔,嬌豔的似要滲出血來。順著紋路伸手遊走於衣襟前的金絲牡丹,每一針都壓的很密,竟似這鮮紅的錦緞上自行長出來的。直到觸及花心的一霎那,卻似要化出了一隻蒼白的大掌,生生要將我拉進去。我驚恐的抽回雙手,看到花依然安靜的躺在衣襟上,便覺暗自好笑,原來自己也是知道怕的。


  門外傳來細碎的腳步,太子的家人來了,寬大的黑色鬥篷霎時遮蓋了鮮紅的羅衣,總讓人覺得像是一點零星火種掉入了懸崖深處似的。


  庭院一角,我看到了惜惜。如過去荀娘深夜未歸時,我倚在門欄,探著半大的腦袋,一心期待著黑暗中那點熟悉的火光。不作多想我繼續前行,卻在轉身那一瞬似是看到王維從她身後步出,隱約見她目光流轉,似是想說什麽,卻始終還是沒有開口。


  望著前方,遙遙看到了太子的馬車,朱漆華蓋,隻是遠遠地看著便也知道絕非俗品,隻是我卻暗自想著自己隻要一登了上去便再無回頭的餘地了。


  天邊一群北雁正欲南飛,偶有幾聲啞叫,此刻聽來竟也是無限的淒涼。大雁啊,不知你們是否清楚明年回暖時分又會是怎樣的氣象?

  起風了,徐徐勁風帶著幾粒沙塵,直吹得我雙眼生痛,“姑娘快些走,許是要下雨了。”


  再無什麽好留戀的了,我拉低鬥篷,低頭蓋住額跡便疾步登上了馬車。


  車室內,太子端端坐於其中,他雙目如炬,那一點亮光在他眼裏似要著了火一般。看著他,我的心直提到了嗓子眼,其實我害怕的隻想奪門而出,然而我款款坐上了他的大腿,笑意妖嬈。


  “怎麽哭了?”觸及懷中人兒的臉頰,似是覺得些許濡濕。


  “公主畢竟對我有知遇之恩。”


  “哈哈。多愁善感的人兒,日後在我身邊可不許再掉淚了。”


  感覺他腕上力道加緊,我輕咬下唇便脫了力似的伏進了他懷裏。


  書樓內,一件寒衣悄悄披上了劉惜惜的肩頭,耳邊響起醉語呢喃,“怎麽了?”


  “屋子裏悶的緊。”惜惜將身子向後緊了緊,靠上了身後胸膛。


  王維漠然將目光飄向了惜惜同一個方向,雙手緩緩將她環了起來。


  “該怎麽和公主說呢?”


  “我已命伶人準備好了黃獅子。”


  “你要做什麽?”惜惜緊張的轉過身去。


  “放心,公主是大智之人,過了明天,就該什麽都清楚了。”王維說得依然雲淡風輕。


  “就為了惜惜……值嗎?”


  “王維向來憤恨張簡之、崔緹之流,公主的美意,也隻能無福消受了。”


  “倘若沒有公主……”


  “倘若沒有公主,便見不到惜惜,那此生就是白來了。”


  惜惜無語,直是埋首其胸前,雙手抓著王維的臂膀,卻是連指甲都要生生陷入了肉裏。


  阿九……你若聽到,可會落淚?


  翌日璿台玉榭

  “公主,岐王差人過來問話,說是宮內伶人私舞了黃獅子,該如何處置?”武薇急急忙忙跑了進來。


  “慌什麽?一點雞毛蒜皮的事情也要來驚擾我這方外之人嗎?”玉真公主專注修剪茉莉。


  “可是本朝律例‘黃獅子者,非天子不舞’,此些伶人都是王維王公子的手下。消息都炸開鍋了,說那就是王公子的意思,宮人幾番勸說,他卻依然故我,還看的饒有興致。”


  拿著剪刀的手停了停,又徑自修剪了起來,“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何況我區區一個方外之人的朋友。”


  “是,奴婢這就差人去告訴岐王。”


  見公主專注不語,武薇福身退了下去。


  “哢!”一刀幾乎剪去了所有頂芽,原本即將完成的茉莉,此時慘不忍睹。


  冷冷看著一番心血付諸東流,公主棄下剪刀,背身離去。


  你送我茉莉,就是要告訴我,你我隻有手足之誼,並無男女之情。又怕我傷心難過,才故意去惹些事端好讓我治你的罪?


  那麽好……明日我便去請旨將你遠調濟州……今生你我也就再無相見之期了。


  隻是如今我成全了你,卻是不知還有誰會來成全我呢?

  今日的結局,於阿九來說,是連她也始料未及還是她的妙手高招?若是她精心安排,持盈甘拜下風。人在這世上若能對自己也做到狠心絕情那便再無敵手了。隻望這一路下來,就千萬別再多提個“悔”字。


  一杯美酒置於眼前,“今宵有酒今宵醉,醉夢紅塵知己隨。”


  “明日無悔明日醒,醒時黎明獨自行……”接過酒杯玉真公主一飲而盡。


  “何必獨自?不是還有我青蓮居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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