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似水(上)
“公主您看……”武薇不置可否得望向帳內。
玉真公主不動聲色,深情專注,片刻後眉角一飛,一幅《蘇武牧羊》已然落筆。“有意思。”
蘇武,漢代氣節奇高者,世人仰之,為心中一念守至白頭。是乎,世人時有惑於此。多年煎熬,午夜夢回時分,可曾有悔?
“公主果然文韜武略不輸須眉,單是這畫技也已無人能出其右。”
公主不語,隻是專心打量畫紙。許久,連武薇都快以為自己剛剛所說並未入到公主耳中,“知道我為什麽喜歡把你帶在身邊嗎?”依舊專注盯著畫,玉真公主波瀾不驚得問道。
“奴婢不知。”
“因為你會說話,每次開口,無論是分寸、場合都拿捏的恰到好處。”
“是公主有方,奴婢不敢居功。”武薇笑逐顏開。
“看來你也很清楚自己的優點。”確實畫中並無瑕疵,玉真公主緩緩放下手中狼毫,抬頭看向武薇時眼神卻是尖銳無比,“那我倒是很想知道近來你怎生變得如此不長進?說話浮誇,大而化之,連這麽膚淺的恭維都說出來了。還是,你在暗諷我畫功低劣?”
“奴婢不敢。”武薇聞言立時直直跪在了地上。
公主棄筆而去,“傳我的話,今日我偶感不適,請王公子先行回去吧。”
“王公子,天色不早,奴婢就將您送到這兒了。”武薇止步。
“如此安靜,可不像平日裏伶牙俐齒的武薇姑娘啊。”
“就是平日不知忌口,張揚霸道,適才在雲水軒已被公主訓斥過了。”
“公主素來大度,是不是你做錯了什麽,才惹得公主不開心的。”
“我也不知道,今日公主本來心情滿好的,還說要作畫。”
“哦?公主妙筆丹青,定是畫得惟妙惟肖。”
“我也是這麽說的,看公主畫了幅《蘇武牧羊》,覺得好看就忍不住誇了幾句,誰知公主一聽便翻了臉。”
“不必介懷,公主畢竟出生宮廷人家,日後多擔待些便是了。”
“多謝王公子指點。”
走進琴室時才發現我的琴譜居然不見了。不會是丟在落英台了吧?
細細一想,自己似是真的隻在落英台停留過,但若真是如此,被他發現了豈不很容易就順藤摸瓜過來?
鎮定!唯今之計隻有趁樂師還沒發現,加緊趕回去。唉,時間緊急要趕緊了,我也真是的,怎就這麽不小心。
沒頭沒腦跑到門口差點撞到迎麵而來的人。有殺氣……媽呀!公主!
“殿下。”公主來這兒幹嘛?壓下心中詫異,我趕緊欠身施禮。
“我有話對你說。”公主說完轉身離去。
“是。”暗自一陣苦笑,宴無好宴,話無好話,此次大概是凶多吉少了。
走在路上我暗自擔心著琴譜的事,惹得我一路惴惴不安……唉,希望不要出什麽變故才好。歎了口氣,我跟緊了公主的腳步。
璿台玉榭一角
“聽高公公說,你是孤兒?”
“回公主的話,爹娘的樣子,奴婢早就不記得了。”
“其實……像你這樣也未嚐不是件好事,是會缺少很多,可同時也不用承受很多。我這麽說,你不會難過吧?”
“是,奴婢也是這麽覺的。”
“說起來,我也與你一樣。我的母親德妃在我三歲的時候就死在了祖母的手上。”
“公主?”
“你還不知道吧?我的母妃和劉皇後幾乎是當時父王最珍視的兩個人。而我的祖母武則天根本不信任當時還是太子的父王,生怕皇位不保,便要除去父王最信任的人。於是她們就被祖母冠上了一個巫蠱之罪,之後便是百般,逼得她們在受盡折磨之後屈打成招。可最後呢?卻還是被拋屍宮外。嗬嗬,是祖母親自下的令,就當著我的麵。”
“啊!”不會吧?難道一家人……即使是一家人竟也可以絕情到這種地步?
“可憐我和皇兄雖身在皇族便自幼失了依靠,日日夜夜都是擔驚受怕。生怕哪日祖母便是一道聖旨也將我們的頭顱摘了去。直到成年我雖未挨餓受凍,卻也從沒過過外人想的那樣錦衣玉食的日子,多少也僅是果腹而已。”玉真公主閉目歎息,“後來皇兄終於登基了,可是無論如何,卻再也沒有找到母妃的葬身之處了。”
“隻道生在帝王之家就是養尊處優,想不到……那公主後來為何會想到入道清修呢?”
“自幼看多了這宮圍內的明爭暗鬥,受了多少苦,經曆了多少磨難自己也記不清了,實在不甘心就被這麽嫁掉。一來,想為母妃祈福。二來便隻是想為自己做回主。”
“……”她確實不是個簡單的女人。
“你是個有野心的女子,打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女子若要出人頭地,無非就是嫁入豪門,這是你我都深諳的道理。我欣賞你的勇氣和心機,也知道你不會在璿台玉榭留的太久。在我看來憑你的才貌,稍加鍛煉將來即使嫁入皇家也不無可能。”
“公主……我……”
“但是我要提醒你,前車之鑒,還有我母妃那樣的例子。無論你已有了怎樣的身份地位,既然走上了這條路,隻要一日沒爬到最高點,就一刻不得停歇。自古至今,在那裏,生存道理隻有一個‘爭’字。你要爭得好,爭得漂亮,爭得別人都看不出你在爭,才不致成為另一個人的踏腳石。有時侯,成功已在你眼前了,卻隻是稍一懈怠也許就被對方扭轉乾坤的例子比比皆是。皇宮裏有那麽多女子,可能享受到最後榮耀的卻隻有一人。那樣的生活,那樣的代價,真的是你所希望的嗎?”
我恭敬一揖,“阿九出生粗賤,道理懂的不多,隻是知道人這一世,好壞都是一輩子,若有能力,就要讓自己過的好些。”
“好,要記得,這是你自己的選擇。那麽,我且幫你一把。明日我那侄兒李瑛會來璿台玉榭探望我,到時,你見機行事,我會助你的。”
“太子李瑛?!”我不可思議得瞠大眼睛。
“不知阿九姑娘可看的上眼?”
“多謝公主成全。”我重重跪下。
助我?還是這璿台玉榭已容不下我了?俯首於地時我暗自輕歎。
翌日璿台玉榭雅苑
“姑母近來可好?幾日不見,越見清瘦了。”
“嗬嗬,三十多歲的人了,又怎敵得過太子風華正茂啊。你父皇可好?近日頭疼的毛病可有再犯?”
“哦,父王他……”言之一半,卻被圍牆外響起一陣哭聲打斷。
“嗚嗚……伯父我知道錯了……求您別打了……”
“是何人在外喧嘩,不知道我和姑母正在遊園嗎?”太子怒道。
還是公主不慍不火,“太子稍安勿躁,待與我前去看個究竟再追究也不遲啊。”
“如此,姑母先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