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2章 完結章(啊黎)
我是在一張床榻上醒來的。
睜開雙眼,看見床帳上頭清麗典雅的繡花,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我起身,用手揉了揉發疼的額角,迷迷糊糊的喚道,“藍心、藍心……”
沒有得到回應,我隻好拉開床簾,打算往外走去。
眼角看到一抹影子,當下一怔,“白翎神君,何以來此?”
白翎轉過頭,仿若歎了口氣,隨後語氣冷然且氣勢逼人的道,“你膽子一如既往的大!”
我一怔,隨後低低的笑了開來,“嗯,此番卻是我的不對。”
我曉得,他指的是我贈予南柯那般強大且淩厲的法力。差點使得眾人都歸不了位。
白翎嘴角一緊,冷哼道,“他因天地,因你而死,你且放手讓他走的安心些吧,別鬧了。”
看著白翎那神色凝肅的仿佛要狠狠抽我兩鞭子的表情,我笑道,“行吧,再也不鬧了。”
白翎扯了扯嘴角,似乎不太相信我所說之話,皮笑肉不笑道,“當真不鬧了?”
我點頭,“不鬧了不鬧了,當真不鬧了。”
門被白翎略帶怒氣的用力甩上。
南柯終歸還是死了,我的期盼,最終還是落空了。
南柯一夢。
這個計劃我用了十萬年的光陰去執行,卻最終依舊敵不過天命。
我歎了口氣,從床上爬起來,顧不得穿鞋,直接開門走了出去。
眼前的是恢宏挺立在雲端之上的冰冷、莊嚴的宮殿。七彩祥雲拖延著的長長雲絮上飛舞著、嬉鬧著的仙鶴。仙泉中的錦鯉擺動著魚尾,與那婷婷玉立著的蓮花遊戲。
一邊是仙女們繁忙的身影。
熟悉的景色映入眼簾。
這裏是世外的十六重天,神族的棲息地。
我走上精致且長的白色石橋,底下是無邊無際的雲海,迎麵走來的,正是我醒來叫喚的第一個人——藍心。
“啊黎,你當真……還好?”
我點頭,“嗯。”
藍心眉頭皺起,歎息一聲,“你……這是打算還要複活他嗎?”
我沉默。
藍心似乎感受到我毫無起伏的情緒有些擔憂,“當初你求司命神官,修改你的命運,修改他的命運,最終……”
“無疾而終。”我替她回答,“這一世有莊紫夜阻撓,上一世有風軒阻撓,再上一世有木海清阻撓。”
我笑笑,“我費盡心思的在命運中掙紮,為了能扭轉他的命運,一次次的回去……我早該料到的,天命既然第一次凝聚了人阻撓我的計劃,自然我去做第二次,第三次,它同樣有這樣的能力去修改我所期待的命運,阻撓一切改變它意願的情況的發生。”
莊紫夜便是這樣的存在。
他不是人,是天命幻化而出的劫難。
為的,就是阻礙我的計劃。
複活……
南柯的計劃。
“藍心,你知道我的名字為什麽叫啊黎嗎?”我扯扯嘴角,朝著藍心眨眨眼睛。
藍心沒有回答,跟著我走出了天道,往世界之角而去。此刻那方站立著幾人,正是白翎、牧靳、雲洋三人。
我道,“我這才剛睡醒,你們就已攔在此處……”頓了頓,我道,“放心,我膽小,什麽事都不會做的。”
白翎動了動唇角,開口,“此處是個傷心地,你沒必要過來。”
我笑笑,“那你又何必等在此處?”
藍心接言,“還不是怕你想不開?這裏不是一個好地方。”
我搖頭,“這裏有他,所以哪裏都是傷心地,唯獨這裏不是。”想了想,道,“不如我將府邸搬來此處,倒是不錯。”
眾人神色一僵。
顯然被我的話嚇到了。
我失笑出聲,“開玩笑的。”
白翎冰冷、默然的雙目中流淌而出幾許情緒,“猶記得當年你誕生時的那番情景。世界之角風雲變幻,本隻有白晝的神宮,眨眼間墜入黑暗。”
我點頭,“是啊,我本是黑夜的女神。萬物相生相克,有白晝,自然會有黑夜。”
白翎又開口,“隻是……”
我打斷他的話,“隻是黑夜女神太過任性,比之那孫猴子還要壞上幾分,鬧得神宮不得安寧,陷入一片黑暗。還抓了白晝之神,將他囚禁。”
雲洋冷哼一聲,“你倒是還記得清楚。”
我自然是記得清楚的。
這白晝之神,便是我折騰了十萬年也複活不了神官。
我從來不知道他的名字,隻是曉得眾人都喚他白晝神君,與白翎神君各執一方天地,喚醒黑夜,帶來光明。
白晝負責神宮之光明,白翎則負責人間之黎明。
兩方天地,互不幹預。
初生之時的我,對萬物好奇,一睜眼便看到了白晝神君施法,亮閃閃的光芒射入心尖的霎那,我就想將這寶石般耀眼的東西占為己有。
畢竟黑暗喜歡吞噬,自私且占有欲極強。而後,便是將他抓了,困在了世界之角的暗夜深潭之中。
白晝神君是個有趣的人。
抓了他,他卻笑的跟隻狐狸。明明被囚禁的是他,我卻被他呼來喝去的做事。
琴、棋、書、畫、法力、說話……所有的一切都是他教給我的。
我笑他,“明明長的就像人類二十剛出頭的毛頭小子,成天就知道給我裝深沉。”
他回笑我,“明明是個快要兩萬歲的老妖婆,偏偏智商還不如人類的三歲小兒童。”
我,“……”
我腦筋一轉,“你們神宮的人都有名字,我也要。嗯,叫什麽好呢,你叫白晝,那……那我就叫白夜好了。你姓白,我也姓白。”
他挑挑眉頭,“你就這麽喜歡當我的妹子?還有白翎的妹子?”
我一怔,“當你的妹子有什麽關係?隻是……我不要給那個冰塊當妹子!白翎不是什麽好東西,成天擺著一個苦瓜臉,好像我搶了他老婆似得!”
他彎起了好看的唇角,雪白寬大的神袍似乎都在熠熠閃光,像是古樸而又潔白的玉,他的聲音低沉好聽,“你既那麽喜歡光明,就叫“啊黎”吧,初生的女神,黎明之意。”
從此,我便有了名字——“啊黎”。
直至有一天,魔域中的魔族侵犯天界,攻打進了世界之角,白晝神君破潭而出,那個時候我才恍然曉得……
原來,我從未將他困住過。
這個神君,當真是有意思。
也因此戰,白晝神君意外的殞落了。
我以為隨著他的殞落,神宮之上便再也沒有光明了。
我這顆死氣沉沉的心終於動了動,想著既然教我說話的人都不在了,我還活著做什麽呢?卻在尋死之際,原本隻有吞噬力量的身體,忽如幹涸的土地偶淋春雨,抽出了春芽,擁有了光明之力。
啊黎,在這一刻,竟然有了黑暗與光芒兩種法力。
我又哭又笑,哭笑不得。
原來原來,黑夜女神的心動搖了,被這位自己囚禁的犯人改造了。
他死了,卻要我為他守護光明。
黑夜是自私的,啊黎也是自私的,我憑什麽為他守在這裏……
隻是……他走了,整座神宮都顯得無趣了起來。
啊黎除了守在此方取了他命的地方,又能如何?
魔族隱退,死傷慘重,即便我想要為他報仇,也無從下手。
無趣之際,卻被神王帶入了神宮。
依照天規,我誕生之際損壞神宮之寶物,又囚禁了神官白晝之罪孽,當五雷轟頂,處以死刑。
神王卻沒有給予我處罰,隻是將我打發到了如今的黎明仙宮,守護世界之角,順便管理這十六重天上的白晝黑夜。
當真是法外開恩。
實際上我卻曉得,這定當是白晝神君的功勞。
他早就為我留了後路。
……
雲洋神君乃是掌管世界之角內仙泉的水君,據說他守護的這方泉水有吞噬一切的效用,隻不過這東西是天上人間明令禁止使用的東西。
倘若這東西能用,白晝神君也就不會慘死在魔族魔王的手裏了。
我說不恨、那定當是假的。
神宮之中那麽多神君沒死,為何死的偏偏是白晝神君?
藍心是世界之角孕育而出精靈,當日魔族一戰,神宮之上所有神君都傾巢而出,那番場景,壯觀且壯烈異常。
而後,我也是從藍心仙子的口中得知,白晝神君的死因。
他是為神王擋了一記蘊含著魔王畢生功力的掌風才死的。
嗬。
所以神王才給了白晝神官一個麵子,將我這惹禍精闖下的禍一筆勾銷。
神沒有憐憫之心,就如同鐵麵無私的天命一般。
有因有果。
真是富含了精彩的戲劇性。
於是我便留在了這方天地,無所事事的待了一千年。
認識了主命格的神君,牧靳。通過他,結識了與他一同主命運的神官,司命。
通過這兩位神,我策劃了一場瞞天過海的局。
牧靳乃是冥府的神靈,主神魂、仙魂之命。司命乃天上是神官,主人魂之命。
我將白晝神君還未完全消散的神識帶入冥府、求牧靳重塑一個完整的魂魄給這縷神識居住。
隻是我萬萬沒有想到,白晝神君的魂魄如此特殊,竟然融合不進與自己無關的任何軀體。
牧靳與司命便將人靈與神靈的命簿交予我,用我特殊的法力將其合二為一,成就了一本新的命簿。
改天命之命簿——便是需要戰勝天意。
牧靳與司命將故事寫好,我便抽出一部分魂魄來到冥府投胎,扭轉白晝神君的命運。
隻要一世我不死,他不死,他的魂魄就能利用命簿集齊,再帶入天界滋養,那麽就有了複活白晝神君的希望。
隻是世事難料,連續三世,我與他的命運都極度坎坷。
天意總能凝聚出各種意外的人來阻撓,這才使得命簿頻頻出現失誤,甚至將局外之人白翎、雲洋、藍心、牧靳全部都席卷了進來。
這當真是我的無心之過。
落入命簿中人,無法開口說明真實原因,隻能等局中人自己想起,或者策劃故事的主謀死去,或者關鍵人物死去,命運才能截止。也難為這位脾氣不好的雲洋神君陪我演了那麽久的戲。
所以最後那一幕,我必要被殺死。
即便南柯不動手,他們之中也必有人會將我殺死。為的不過是啊黎女神心甘情願的歸位。使得命運結束。
隻不過令我心碎痛苦的是這一世結束的太過悲慘,最後與南柯落下個自相殘殺的結局。
天意果然弄人。
我扯唇笑笑,“命簿隻能使用三世,如今三世已過。你們不用擔心會被再次無辜陷入局,我也不會再去祈求司命神官與牧靳神君為我造命。”
白翎冷冷瞥了我一眼,“你當曉得,造命可是觸犯天規,若是神王發現,所有人都要給你陪葬。”
我搖搖頭,淡淡而笑,“我膽子小,這次是真的不會鬧騰了。”
眾人睨看了我一眼,紛紛而走。
白翎忽而轉身,走到我的麵前,冷冷的望進我的眼底,“不要以為隻有你一個人滿心悲痛。我與他一同誕生,情同手足,我心痛的不比你少一丁半點。”
我道,“我一直都知曉的。”白晝神君與白翎神君而言,就像親弟弟那般。
隻是神的感情如死水一般,即便存在也是波瀾不驚,掀不起風浪。
神,習慣了生死。
也看透了生死。
如白翎一般,即便我能知曉他痛的情緒,卻感受不到他情緒一般。
白翎離去,這裏,隻剩下了我一人。
我循著記憶中的景色而去,許許多多的回憶忽然變作了鮮活生動的畫麵侵入我的腦海。
白晝神君的笑、無奈、生氣,還有最後的鮮血,彌漫在空氣中的鐵鏽味,肆虐在天地的煞氣,心底彌漫開來的絕望和孤獨,最後隻剩下了那一個男子最後一聲低低的,且蒼涼的呼喚,“啊黎……”
我知道,他想要我為光明而活著。
可是他卻不知,沒有了白晝神君的啊黎,不喜歡光明,也不喜歡會發光的東西。
我不知道他對我是否有一點別樣的感情,我也曉得自己身為黑暗的卑微,埋葬自己對他的喜歡,最後卻錯過了見他的最後一麵。
猛然頓住腳步。
我如同黑夜般深邃的紗裙迎風飛舞,伴隨著空氣中隱隱而起的野花的香味。
在不遠處的白色梨花樹下,靜靜的躺著一具白骨。染血的衣袍黏在白骨上,令人不由得心生悲戚。
上次歸來,他的白骨上尚有屬於他的靈氣,此番歸來,上頭屬於他的氣息,絲毫不在了。
我將頭上戴著的白簪花取下,用靈力將白花送到白骨的身旁,自嘲的笑笑,“給神靈上墳,我大概是神宮第一人了。”
話音剛落,一道淩厲的氣息忽然飛來,我驚得側身躲過,一旁的巨石被那道氣息砍得支離破碎,分作了匪粉,消散於風中。
“我是啊黎的……”
我似乎聽到了白晝神君的喃喃低語。
複而笑了。
啊黎自私,占有欲強,認定是自己的東西,絕不容許他人覬覦。
當年神王將自己的妹妹許配給白晝神君時,我差點將那位神女害的毀容,法力盡失。
最後白晝神君不得不隻與我待在一起。他使用過的、碰過的任何東西,都不能落入別人之手。
我傻傻的站著,看著那副白森森的枯骨,心尖酸澀的無以複加。
怪不得神宮收不走他的屍體,怪不得神王取不走他的屍骨。
是啊。
即便是死了,他的屍骨也隻能是啊黎的。
“神君,啊黎救不了你,啊黎……放棄了。”我顫抖著聲音,悲涼道,“啊黎這就將你的屍骨回收,啊黎帶你走……”
我硬下心腸,走向了那副屍骨。
我本不想破壞他的身軀,隻是如今他屍骨之中再無他的氣息,與其讓他留在此處孤零零的,還不如將其帶走留在身邊,也是一個念想。
不出意料,剛一靠近屍骨,那殘留在屍骨上的淩厲氣息依舊逼人,那般澎湃的神力,簡直不像一個已經死了幾十萬年的屍骨所發出的。
我心一橫,拚盡全力靠近那具屍骨,怒罵,“你個該死的呆子,狗屁神君,活著時捉弄人,死了還欺負人!”
專屬於我的光暗氣息彌漫而出打算死死抵擋,那股力竟如遇上克星了一般,迅速褪去。
我一怔。
隨後無奈而笑。
當真是個謹慎而又奇葩的神君會幹上的事兒。
讓人給他收個屍體還這麽費勁!
當我走出世界之角,暗藏在不遠處的人傾巢而出。
我聽到牧靳嘀咕道,“她不會又要整出什麽幺蛾子了吧?竟然將白晝神君的屍骨收了回來。”
雲洋怒氣衝衝道,“你敢說上次命簿的幺蛾子與你無關?”
牧靳的聲音消失了。
隱隱聽到皮肉相撞的聲音,似乎被揍得不輕。
白翎開口歎息一聲,“南柯終歸隻是她做的一個夢,宜歡也不是她。”從此,沒有宜歡,隻有啊黎。
藍心道,“隻是她這個樣子,是真的沒事嗎?”
雲洋道,“不管她有事沒事,白晝那個家夥的的確確已經死了,魂飛魄散。連殘餘在屍骨上的靈氣兒都消失的丁點不剩。”
藍心皺起眉頭,依舊有些心慌,轉頭看向白翎,“神靈的屍骨即便千萬年過去,都不該是如今這副神氣盡散的模樣。”
白翎神情凝肅,染了幾分迷茫,“或許,這次歸位的不止啊黎一個。”
或許,天命未改,隻是被感動了呢?
我提著裝滿白晝神君屍骨的小罐,踏入了十六重天下的九重天,這裏神氣稍弱,仙氣彌漫。
此時的天宮正為慶祝剛剛誕生的天宮小太子舉辦滿月宴。
我看到了如同白晝神君那般的柔和光芒散發在小太子的身邊。
不由自主的靠近,靠近,靠近……
我想,我找到了新的樂趣。
全文完 17年8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