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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5章 負罪感

  不知不覺,張垚垚已經很久都沒有跟以前的「朋友們」一起玩了。雖然他並不怎麼聰明,但誰是真心待他的,他能感受得到。更何況,在佟童和郝夢媛那群人當中,他是最有錢的,他的「優越感」比任何人都要強。他心甘情願地為他們花錢。

  冬天馬上就要過去了,張垚垚想邀請朋友們去他家的度假村玩,費用他全包了。他以為他們肯定會歡呼雀躍,毫不猶豫地答應。但出乎意料的是,在郝夢媛拉扯的「吃喝玩樂」那個群里,並沒有一個人響應。

  難道又被無視了?這群朋友也拋棄他了?

  幾個小時過去了,群里還是一潭死水,張垚垚由暴躁轉到失望然後再到平靜,他仔細想了一番,佟童他們都是很有禮貌的,就算不去,他們也會跟他說清楚。他們集體「失聲」,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張垚垚一個一個地將電話打了過去,沒有一個人接。

  他確定了自己的想法,一定是出事了,而且肯定是大事。

  他聯繫不上朋友們,想拜託爸爸打聽一下。正在這時,佟童給他打過電話來,說是被困在醫院裡一天了。手機早就沒電了,沒法掃碼支付,好不容易求著別人,才租到了一台充電寶,打開手機,信息多得幾乎要爆炸。

  「張公子,對不起啊,我們都沒法去了。」

  果然是他們都有事情,果然……在看到信息的第一時間,佟童就跟他說了「對不起」。張垚垚一下子就釋懷了,他急忙說道:「哪裡的話?你那裡一定很忙,去不了就下次再約唄!」

  咦?張公子一點都不暴躁,脾氣真的越來越好了。

  張垚垚問道:「不過,你怎麼又去醫院了?誰生病了?」

  佟童疲憊地說道:「李曉被人報復了,傷得很重,現在還沒脫離危險。」

  三言兩語,讓張垚垚受到了巨大的震撼。往事湧上心頭,他一下子把電話給掛了。以前他擅長報復,就是他僱人刺了李曉同事的胳膊。啊!想起那段往事,負罪感就湧上心頭!張垚垚不知道負罪感到底是好的還是壞的,以前沒有負罪感,他沒心沒肺,快活瀟洒,但是像一個沒有想法的提線木偶,只要花著家裡的錢、按照爸媽的規劃生活,那樣就好了。現在他有了負罪感,有了羞恥心,他知道自己的很多做法都是錯誤的,他常常因為負罪感而感到羞愧。漸漸地,他也發現了媽媽的缺點,但是他還分辨不出來,那究竟是被別人洗腦的,還是真實存在的缺點。

  負罪感消退了,張垚垚重新消化佟童說的話。李曉被人報復了?那個將20萬當成一筆巨款的女孩子,那個受到了很多威脅還不肯封筆的女孩子,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做?

  張垚垚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邀請過她,讓她為他的公司寫文案,輕輕鬆鬆,月入過萬。但是李曉拒絕了,她非要走一條滿是荊棘的路,她一路披荊斬棘,就是為了把那裡變成一條坦途,讓別人可以放心大膽地走。

  她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啊?

  自從出生之後,張垚垚的人生只有「享受」兩個字,他什麼都不用做,就能睡在奢華的床上,穿著從時尚周打包買回來的衣服,吃著從各地空運過來的各種新鮮食物,玩著普通人想都不敢想的貴族遊戲。

  又一股負罪感湧上心頭。但張垚垚拚命搖頭,告訴自己——我沒做錯什麼,為什麼要責怪自己?為什麼要為此難受?

  但是他的自我洗腦沒有成功,他還是決定去醫院看看李曉。

  畢竟,他都沒有鄭重其事地為李曉道過歉。如果有機會,他想為他曾經的報復,真心地跟李曉說一聲「對不起」。

  張垚垚到醫院時,醫院還沒有解封,很多看病的人進不去,裡邊的人也出不來。如果真想進去,張垚垚還是有辦法的,不過,那些急著看病的病人必然會心理不平衡,所以他只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就想離開了。

  張垚垚在醫院門口遇見了老朋友,老朋友是陪著奶奶來醫院的,因為進不去,他的嘴裡罵罵咧咧。看到張垚垚,他滿臉帶笑,熱情地打了招呼:「張垚垚,我正想給你打電話呢,你家裡不是很多人都在醫院么?你能想法子進去嗎?」

  張垚垚苦笑道:「沒看到嗎?我也進不去。」

  「咦,在港城,還有你張公子做不到的事情?」

  張垚垚向來喜歡裝×,在各個圈子裡都不肯落人下風,所以,對方才能這句話來刺他。張垚垚聽到了話語里的揶揄和挑釁,但這次他也沒有發火,更沒有逞強,而是很釋然地笑了笑:「不懂事的時候才會吹噓,現在長大了,知道界限在哪兒了。」

  對方目瞪口呆——這還是囂張跋扈的張公子嗎?

  張垚垚拍了拍對方的肩膀,說道:「港城又不是只有這一家醫院,如果老人急著看,我可以幫忙介紹別的醫院。我還有事,回聊。」

  這真的是張公子?

  因為有了「負罪感」,只要一想到被人暗算的李曉,張垚垚總是心神不寧,吃飯也時常走神。顧美榮問他怎麼了,張垚垚若有所思地說道:「媽,我突然感覺特別地……空虛。我活這一輩子,是不是應該像別人一樣,做點有意義的事情?」

  「說什麼呢?」顧美榮漫不經心地說道:「你別說些我聽不懂的話。你這輩子,只要平安、富貴,我對你沒有任何要求。」

  「如果你對我有其他的要求,我說不定會有更大的出息呢?」

  張垚垚的語氣像是在開玩笑,顧美榮卻當了真:「我怎麼對你沒要求呢?學習,彈鋼琴,練冰球,打高爾夫,我對你要求很高,但是你做不到,我也沒有強求你。我還是那句話,只要你在我身邊,衣食無憂,那我就別無他求了。」

  顧美榮也聽說了舒雨桐「走失」的經歷,所以才對兒子如此溺愛。張垚垚當然了解媽媽對自己的期望,只不過,他覺得那份期待缺少了些什麼。

  從醫院裡出來之後,郝夢媛也給張垚垚單獨發了微信,對他的邀請表達了感謝。「張公子,我手機開機之後信息特別多,而是都是跟工作有關的,電量有限,我先緊著重要的事了。我特別想去你家的度假村玩,平時我可沒有機會去。不過,現在我真的挺忙的,而且我的閨蜜還在醫院躺著,我也沒有心情去,真的抱歉啊。」

  「不要緊不要緊。」張垚垚趕忙回復:「玩的事情以後再說,先等李大記者好起來。」

  好起來?

  這個願望恐怕夠嗆了。

  郝夢媛苦笑道:「希望……那天能早點兒到來吧!」

  在醫院裡面,佟童細數了親人朋友們的結局。李曉一受傷,他又陷入了一場自我懷疑——那個關於「天煞孤星」的自我懷疑。郝夢媛堅定地跟他說道:「佟童,你是好人,這一點我無比確定,至於你的親人朋友為什麼不得善終,我想……大概因為你們都是善良正直的人。」

  佟童靜默無語。

  郝夢媛說道:「因為正直,不肯屈服,所以必然會受打壓。而打壓的後果,要麼是鬱郁不得志,要麼是被傷害。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因為你身邊都是這樣的人,所以他們的結局都不好。」

  「謝謝你啊,郝老師。這一點我也考慮過,但還是難以接受。」

  郝夢媛繼續說道:「我特別喜歡的一位外國作家,她最初的作品,可以對標我國的『傷痕文學』。她在大學時期,曾經為了某個目標跟同學們一起奮鬥過,也被深深地打壓過。她最初發表的作品,就是以這些為背景,她的筆觸堅定有力;過了兩三年,她依然寫著這個題材,但是她的文風柔和了許多,而且,她不停地透露出一種負罪感——因為她背叛了曾經的同志,她不停地為自己開脫——你看,絕大多數人不也沒有反抗嗎?我也跟他們一樣啊!我為什麼要有負罪感呢?即便這樣寫著,但是她的文字依然充滿了傷感。因為曾經的同志都過得不好,而她逃走了,她過得很不錯。又過了幾年,她徹底拋棄這個題材了。我並不是研究文學的,我更沒有專門研究過國外的現當代文學。但是我猜,她是一個有良知的人,因為她有負罪感,所以她才記錄了那段寶貴的經歷,讓她在文壇飽受爭議。佟童,有良知的人,才會有負罪感。你不應該消沉,更不應該因為你好好地活著,你就要有負罪感,你應該振作起來,完成他們想完成的事業。」

  佟童的眼睛一下子亮了:「郝老師,如果沒有你,我肯定會很茫然吧?」

  ……

  郝夢媛回到了家裡,看到了李曉的書桌,她的本子上記錄了很多信息。其中,有一個很顯眼的名字,就是「顧美榮」。但是一切還沒有結論,郝夢媛也無法跟張垚垚說什麼,她握著手機,說道:「張公子,我在翻著李曉的記事本,突然想起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什麼事情?」

  「她說,你曾經很天真地問過她,二十萬元到底算不算一筆巨款。她說,因為你問得特別真摯,所以她相信了你,相信你只是太單純了,有些錯誤,並不是你故意犯的。」

  「啊……」張垚垚尷尬地直撓頭:「別說了,我真的怪不好意思的。」

  「張公子,十年前我上大學,一頓早飯,十塊錢就能吃得很好,中午晚上奢侈一點,十五塊錢也足夠了。一天的飯錢,就按照四十塊錢算吧,這樣一個月的飯錢就是1200——我只是按照我的標準,因為我爸很疼我,所以每個月給我1500的生活費,我可以吃得很好。但是李曉的家庭狀況並不好,她每月的生活費只有我的一半。你能想象,她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嗎?」

  張垚垚無法想象。

  在高中時期,他吃一頓自助餐就要兩三百。更重要的是,他可以無限量地吃。更更重要的是,他並不覺得自助餐有什麼好吃的,只是能吃飽而已。

  郝夢媛說道:「在畢業十年後,李曉的生活水準跟我大學時期差不多,不管能不能吃好,至少可以吃飽了。你說,二十萬對她來說是不是一筆巨款呢?」

  ……

  不知道為什麼,張垚垚的鼻頭髮酸,他揉搓著鼻子,說道:「可是她從來都沒有跟我說這些。她從來都沒有跟我賣過慘。」

  「嗯,她不擅長賣慘。」郝夢媛看著便簽上醒目的「顧美榮」三個字,溫柔地說道:「如果……你對她有一點負罪感的話……如果她以後請你幫忙,你會幫嗎?」

  「那當然!」張垚垚痛快地說道:「我正想著怎麼跟她道歉呢。如果有我能幫上的忙,你一定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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