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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4章 下凡(下)

  在換衣服的過程中,張垚垚終於找到了車鑰匙。他把散發著腥臭味的衣服一股腦兒地塞進了碩大的紅色塑料袋裡,準備扔進垃圾桶。李曉問道:「可能你會覺得我沒見過什麼世面,不過我的確很好奇,你這身行頭值多少錢呢?」

  「沒仔細算過,都是打包買回來的。」張垚垚說道:「在疫情以前,我還能去國外的時裝周玩玩,遇到喜歡的衣服就買下來,所以跟國內外的大品牌關係還蠻好的。現在去不了了,所以在每個季度上新之後,我直接讓品牌方給我寄幾件過來。」

  ……

  張垚垚看著李曉,笑吟吟地說道:「以前還有好幾個品牌讓我當模特,不過我爺爺接受不了,老人家思想頑固,總覺得考公務員、做正經生意才是正路,當藝人、模特,那些都不靠譜。所以,我只是跟那些品牌保持著很好的關係,他們也很喜歡我,有時還把樣衣寄過來,讓我試穿。模特還沒穿上呢,我倒先穿上了。」

  ……

  「打擾了。」李曉又一次意識到了他們之間的壁壘,說道:「給你穿鄉下的衣服,真是委屈你了。」

  「這衣服的確穿得不舒服。」張垚垚憨笑道:「不過,我人好看,只要我一穿,這些衣服就會被帶火。」

  此人自戀又自大,李曉只能露出尷尬而又不失禮貌的微笑。

  「張公子,如果你要把衣服扔了,還不如給我,我洗乾淨了,掛在鹹魚上,還值不少錢呢。」

  「破爛誰還要?」張垚垚說道:「要是真想賣,我可以給你收拾一堆。很多買回來的衣服我只穿過一兩次,還有些在國內根本買不到,你掛在網上應該會火。」

  「不用了,真的,我就是隨口一說!」李曉很著急,他怎麼就聽不出她是在開玩笑呢?「就算我等凡人生活不寬裕,但是也沒有淪落到撿張公子的舊衣服賣錢的地步。」

  「哦哦,不過你倒是提醒了我,我有那麼多閑置衣服,不能白扔了,還可以洗乾淨賣錢。」

  李曉鼓掌說道:「恭喜張公子又學會了一項生活技能。」

  張垚垚換好了衣服,又暖和過來了,準備回到自己車上了。李曉卻阻止了他:「那對夫妻的火氣還沒消,你這時候回去,那不是自討苦吃么?」

  「可我的車還在那裡,他們給砸了怎麼辦?」

  「二十萬都不放在眼裡的張公子,還心疼修車的錢?」李曉說道:「車被砸了,總比人被砸了強很多吧?再說,如果真被砸了,你可以報警啊!」

  張垚垚連連點頭稱是。

  不知怎的,李曉對他的怨恨已經完全消失了。她原本以為張垚垚蠻橫無理,囂張跋扈,沒想到他的性格變了很多,雖然身上還保留著紈絝子弟的習氣,但是他還有一股不諳世事的天真氣息,莫名……還有些可愛。

  「還沒問你呢,李大記者,你來這裡做什麼?」

  「還能做什麼?當然是來取材的。」李曉不想讓他壞了自己的好事,便簡單地帶過:「你呢?你來這裡做什麼呢?」

  「替我媽道歉。」張垚垚很坦誠地說道:「他們的兒子肝上長了腫瘤,是我媽給動的手術,不過,手術過後,出現了感染癥狀,小孩的器官迅速衰竭,沒幾天就去世了。他們接受不了,就大鬧了一場。我是近期剛知道的,所以打算替我媽跟他們道歉。」

  李曉點了點頭,說道:「很難相信,你媽媽會生出你這樣懂事的兒子來。」

  張垚垚當即不悅:「我是替我媽賠罪的,但是我不允許別人說她。」

  「可我是個記者,我有責任揭露這些黑暗面。你媽媽做過那麼多錯事,你也知道啊!那為什麼不允許我說出來呢?」

  張垚垚說道:「算我求求你,先別寫出來行嗎?我媽雖然做過錯事,但她也很可憐,她都已經生病了,別引導別人罵她了,行嗎?」

  「生病了就意味著無條件原諒她嗎?那些得了絕症的死刑犯,就不用執行死刑了嗎?」

  「她得的是癌症!」張垚垚終於吼了出來:「我媽的確犯過錯,但是她現在需要靜養。她犯的錯,我來彌補,你就不要給她施加精神壓力了,行嗎?你想要多少錢,我都給你。」

  「我要的不是錢。」李曉說道:「我只是覺得不替受害者發聲,他們受的委屈就再也沒有人知道了。不過……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我再考慮考慮。」

  「那我先謝謝你了。」張垚垚無力地說道:「我媽已經在接受懲罰了。她是肝膽外科的大夫,可是她的肝上長了個腫瘤。好在她在醫院工作,發現得很早,做個消融手術就行了,近期一直在靜養。」

  張垚垚又賣起了慘:「真的,我媽這兩年一直倒霉,不停地生病。作為醫生,她的確是不合格的,這點我承認。但是,現在在她生命的關鍵時期,李大記者能不能先給她一條活路?我們家好幾個老人都是因為肝癌走的,我媽還讓我做個基因檢測,提早預防。唉,我哪兒有精力考慮自己啊?我得持續做好事,祈禱她能好起來。」

  李曉無聲地撫摸著方向盤,不知該如何作答。她確實想寫這一篇文章,讓讀者、觀眾看清顧美榮的真面目,也把她背後的勢力給揪出來。如果張垚垚說的是真的,那她還真不能做得太絕了。

  李曉泄了氣,趴在了方向盤上,說道:「我祈禱今天不要空跑一趟,可惜,還是一無所獲。寫不出文章來,我就賺不到錢。」

  「我可以給你錢。」

  李曉翻了個白眼:「你想給我封口費?對不起,本姑娘雖然窮,但是窮得有志氣,不會向你的金錢出賣靈魂。」

  張垚垚自討沒趣,不自在地摳起了手指頭。車內的景象暫時成了一幅靜止畫面,曾經是仇人的兩個人,居然能這樣平和、且帶著幾分佛性地坐在一起。

  「我是誠心誠意來道歉的,沒想到被潑了一身豬血。來這裡之前,我還期待著他們能放下仇恨,原諒我媽媽來著。看來,真是我太樂觀了。」

  「哎喲,張公子,你還知道問題所在啊?」李曉說道:「豈止是樂觀,簡直是天真爛漫,不諳世事。」

  「嗯?我看電視上都是這麼演的,只要做過錯事的人一道歉,好人就會原諒他。」

  「……可是現實生活中哪裡有那麼多聖母心腸啊?你媽媽醫死了他們的兒子,你知道死亡意味著什麼嗎?死亡就意味著永遠的離別,不管你再怎麼想,都見不到了。你可以在你媽媽病床前盡孝,你媽媽能每天撫摸你的額頭,可是他們一家呢?他們再也摸不到、抱不到自己的兒子了,那位媽媽只能捧著冷冰冰的照片,把眼淚流干。」末了,李曉問道:「張公子,你能體會她的絕望嗎?」

  不愧是名記者,說話就是有水平。幾句話說完,張垚垚的眼圈也紅了。他說道:「不能體會,但是我會盡最大努力去理解。」

  「如果真是你媽媽的失誤,那他們沒有理由原諒你。換位思考一下,如果你是他們,你會不會有殺人的衝動?」

  殺人?

  張垚垚的確是因為他們想殺自己,所以才來找他們的。但是,在了解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以及這對夫妻的生活狀態之後,他一點仇恨都沒有了。他想做的,只是盡量補償他們。

  「謝謝你啊,李大記者。我不求他們原諒我了,我會盡自己的努力,改善他們的生活。」

  不知不覺,一個多小時過去了,李曉把張垚垚送到了豬肉鋪,讓他自己開車回去。揮手告別之後,李曉不由得感嘆命運的神奇,就在幾個月前,他們還是敵對的關係,可剛才他們卻像老朋友一樣,推心置腹聊了很多。

  沒有素材,沒法更新,也就沒有錢可以賺。李曉心煩意亂,不過,這個小鎮還有點兒名氣,有一個年代久遠的火車站,可以過去采採風。她把車停在路邊,徒步走在廢棄的軌道上。秋天已經很深了,天空藍得純粹,金黃的落葉紛紛而下。李曉穿著風衣牛仔褲,忍不住抬起頭深呼吸了一口,這種感覺真是太治癒了。

  「你沒走啊?」

  身後傳來張垚垚的聲音,李曉回過頭,果然看到張垚垚正在向她走來。讓她感到困惑的是,張垚垚明明穿了鄉下服裝批發店的衣服,但是卻完全不像鄉野青年。他迎著陽光走來,的確有幾分名模的姿態。

  好看的人,就算披個麻袋也能成為時尚,這話果真不假。

  「張公子也沒走?還在這裡幹嘛?」

  「我剛剛在路邊看到這截鐵軌,覺得這裡特別有那種復古的感覺。還有那邊,那個破爛的車站,特別有年代感。以我敏銳的藝術嗅覺,我預感這裡一定會成為一個出片聖地。」

  張垚垚沉醉在自己的想象中,從某種角度來說,這也算他認真工作,所以他的側影還是很帥的。「我們可以在這裡拍那種軍閥和姨太太的照片,軍閥要去打仗,姨太太捨不得他走,二人就在這裡分別。姨太太就在這裡溜達著等他,等到老死了,鐵道都斷了,他也沒有回來。」

  ……

  這語文功底,以及這直白到有些粗糙的表達方式,真是白瞎了這段藝術想象。

  不過,比表達能力更成問題的是他的立意。李曉說道:「雖然你的想法很好,但是我不太建議在這裡拍那種照片。」

  「為什麼?」

  「這截鐵路,是抗日戰爭時期,被我們自己人炸毀的。」

  「為什麼呀?」張垚垚瞪大眼睛,不解地問道:「好不容易修起來的,為什麼要炸掉它?」

  「……大概,是想炸死火車上的侵略者吧!」李曉傷感地說道:「炸掉這一段鐵路,我們肯定也付出了很沉重的代價。」

  「哦,原來是這樣。」

  李曉又指了指前面的火車站,說道:「那裡有一面牆,牆上刻著當年的歷史,所以,以我所見,這裡並不適合拍風花雪月的愛情故事,尤其是你說的那種。據我所知,那段往事在港城人盡皆知,就連我這個外地人都知道,你居然不知道?」

  張垚垚雖然不好意思,但是很誠實地搖了搖頭:「我歷史不及格,我都不知道這裡發生過戰爭。」

  ……

  李曉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她不想以教育的口吻訓斥張垚垚一頓,而是苦笑道:「小學生都知道的常識,你怎麼不知道呢?我都懷疑你是不是土生土長的中國人,你應該是含著金湯匙從天而降的,要不我怎麼說你是下凡來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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