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章 遺物
為了給顧樂鳴一個充分表達悲傷的空間,佟童把她帶到了之後,就自己在山下溜達。師父生前落魄,死後凄涼,這些秘密就埋藏在心底好了,不要再讓表姐傷心了。
可是佟童仔細一想,除了知道師父當過保安之外,其他的確實了解得不多。每次佟童問他取得過什麼成績,他就說自己是個野路子;問他家在哪裡,他說自己四海為家;問他為什麼不結婚生子,他說連自己都養活不起。他來自東北,是朝鮮族,這些信息還是老牛查出來的。
師父保持了足夠多的神秘感,但是在佟童小時候,他比老佟靠譜得多。佟童受了委屈,他都要問一問,要不要幫他出氣?佟童自尊心很強,一般不會讓他出手,師父便說道:「是咧,要是不打架,也就不是孩子了。」
要是被打得厲害了,師父就不會徵求他的意見,而是二話不說,就要替他討回公道。還好,那樣的情況並不是很多。再加上佟童本事日益見長,能打得過他的同學寥寥無幾,也就不需要師父出手了。
佟童還記得,師父每月一發工資,總會買點雞爪豬蹄回來,解解他的饞。佟童吃得狼吞虎咽,他就笑著在一旁看。他還喃喃自語——要攢錢,以後還得供著佟童上大學。但是他抽煙喝酒,一分錢都攢不下。
「反正,你也不是塊讀書的料,給你攢學費也沒什麼用。」
這是師父自己找的理由。佟童也不反駁,在遇到孟老師之前,他也從不相信自己居然會上大學。
師父離開時,幾乎身無分文,只有幾件破爛衣裳,還有幾床發黑的被褥。房間裡面全都是泡麵盒、酒瓶子、煙蒂,只能用髒亂差來形容。除了好心的佟奶奶,還有老牛一家,沒有人願意替他料理後事。房東還在一旁碎碎念,不停地說太晦氣了,房子不知道還能不能租得出去。佟童儘可能打掃乾淨了,房東還跟他伸手要錢,說是得請專門的人打掃,而且還得做法事,免得這裡面有鬼魂,嚇跑了租客。
少年佟童過早地見識到了各種各樣的惡,好在在他動拳頭之前,老牛先用「警察」這一身份,把房東給震懾住了。然後,老牛又跟佟童開玩笑:「你師父是個奇人,這裡的衛生可得好好打掃,說不定你師父在哪個犄角旮旯里藏了值錢的東西,你可別留給別人。」
「嗐,別開玩笑了,我師父窮得叮噹響,別說值錢的東西了,就連最後一程穿的衣服,還是我奶奶給買的。」
師父的確沒有留下任何遺物,以前倒覺得沒什麼,現在顧樂鳴來看他了,佟童才覺得可惜。要是師父能給她留下一點念想就好了。
一個小時過去了,顧樂鳴也沒有從山上下來的跡象。佟童不想催她,但是他已經接到好幾個電話了,他要回學校忙工作了。他又回到了師父的墓前,本來想勸顧樂鳴早點下山。顧樂鳴聽到了他的腳步聲,匆忙關了手機音樂,說道:「咱們是不是該走了?」
「嗯,姐,這幾天我還挺忙的。」
「哦哦,是我太沒有時間概念了,走吧。」
佟童瞟了一眼她的手機,問道:「你在給我師父放歌聽?」
「是啊。」顧樂鳴害羞地說道:「他挺喜歡唱歌的,我手機裡面有一個歌單,就是他以前給我推薦的音樂,現在我還聽著。」
「啊~~對了,要說我師父沒有遺物,那也不完全對。當時要把他的衣服全都燒掉,在一件大衣的口袋裡,有一盤磁帶。我當時沒多想,就放在我的口袋裡了,回到家之後,磁帶被我扔到櫥子里了。我記得好像是羅大佑的專輯,但是從來都沒聽過,因為我沒有隨身聽。磁帶是師父留下來的,所以我也沒有扔。如果你想要的話,我回老房子找找,那是他唯一的遺物了。」
「不用麻煩了。」顧樂鳴毫不猶豫地說完,過了幾秒鐘,又反悔了:「要是不麻煩的話,你拿給我吧。」
佟童笑容可掬:「不麻煩。不過,我不一定能找到。因為我離開家太久了,我養父可能在收拾東西的時候把它扔掉了。不管怎樣,我回家找找。」
「嗯。當年,他的確很喜歡羅大佑的歌。那就拜託你了,能找到最好,找不到也沒關係。」
佟童滿口答應,盤算著下次去醫院,要跟養父把老房子的鑰匙要過來。太久沒回去了,也該把那裡清理一下了。沒想到,就在那時,他接到了醫院的電話。
老佟已經連續高燒兩三個小時了,用了退燒藥,也沒什麼好轉;就在剛剛,他突然眼底出血,接著大口吐血,血壓瘋狂往下掉。看樣子,是撐不下去了。
儘管之前也接到過類似的電話,但佟童從來都沒有這麼慌過。他不停地說著,馬上就過去,讓醫生再想想辦法。醫院那邊卻說道:「你要做好充分的心理準備。」
儘管這句話也聽了無數遍,但佟童第一次感覺渾身發抖,一點力氣都沒有。
顧樂鳴果斷地要過他的車鑰匙,她可以帶佟童去醫院。佟童坐在副駕駛上,不停地咬著手指頭:「昨天還好好的,怎麼今天突然就發高燒了呢?」
前幾天,佟童去北京找顧樂鳴時,老佟的狀態還挺好的,甚至可以自己做飯吃。前後還不到一個星期,他的病情就急轉直下。顧樂鳴安慰道:「白血病本來就是個兇險的病,我之前也有朋友得過,經歷了很多波折,現在已經痊癒了。」
即便如此,佟童還是有種不好的預感。都說人臨走之前會有很多莫名其妙的徵兆,自從老佟將所有家底都交給他那一刻開始,佟童就覺得不對勁。當時應該拒絕他的,可是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越是著急的時候,越是不順,明明不是高峰時段,路上卻堵得一塌糊塗。好不容易看到醫院了,前面卻出車禍了,幾分鐘過去了,車堵在那裡一動不動。佟童果斷地下車,顧樂鳴很默契地說道:「你不要擔心,等我把車停好,就過去找你。」
佟童已經顧不得這些了,他朝著醫院飛奔而去。醫生又打來電話,說病人吸了氧氣,血壓也上不來,心跳也趨於停止,醫生一直在搶救,始終沒有明顯好轉。
佟童帶著哭腔說,他已經到醫院門口了,讓醫生再堅持一會兒。醫生卻說道:「你爸爸剛才迷迷糊糊地喊你的名字,還說想回家。他這個情況,繼續搶救下去也沒什麼意義,你儘快過來,通知親屬,帶他回家吧。」
佟童雙腿持續發軟,電梯就在眼前,他卻邁不動腿。他告訴自己,現在不是軟弱的時候,就算養父的生命走到盡頭了,他也得強撐著,體面地送他走。
「醫生,您再堅持一會兒,我馬上就到了,至少讓他再看我一眼……」
剛說完,佟童卻看到了蘇子龍。蘇子龍拖家帶口地來醫院,不知道是不是給兒子做檢查。保姆楊阿姨跟他們走在一起,抱著他們的兒子俊俊。而孟星河像是個大明星一樣,化著精緻的妝容,戴著口罩和墨鏡,像是來醫院走秀的。
佟童沒工夫理會他們,但是楊阿姨卻激動地沖他打了招呼:「佟童!你來看你姥爺?」
「不是。」雖然楊阿姨跟他們在一起挺奇怪的,但佟童沒工夫追究,他匆匆答道:「我去看我爸,回聊啊!」
佟童步履匆匆,蘇子龍卻伸出腳來,將他絆倒在地。若是擱在平常,佟童肯定會奮起反擊,揍他一頓。但是,在這個節骨眼上,雖然在眾目睽睽之下摔得很狼狽,佟童卻沒時間跟他糾纏,只是放了一句狠話「你TM的給我等著」。
蘇子龍不以為意,嬉皮笑臉地沖他喊道:「你那麼有骨氣,還用我爸的錢給你那個撿來的爹治病?你不要臉,可你那個養父都比你都骨氣。」
佟童停下腳步,轉過身來問道:「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就是希望你能自覺一點兒。我爸有錢,但也不是大風刮來的。你養父說,以後不會再用蘇先生的錢了,希望你也能做到。」
「……你見過我爸?」
「也不是特意見的,我也沒那個閑工夫,就是剛剛做核磁共振的時候,他排在我兒子前面,我跟他聊了兩句而已。」
如果是在剛剛,那麼,跟老佟倒下的時間是一致的。
佟童沒有功夫去了解到底發生了什麼,但是他可以想象,蘇子龍肯定對老佟進行了一番冷嘲熱諷,老佟一氣之下就決定不治了。然後,他可能跌了一跤,可能受了涼,可能急火攻心,才導致病情急劇加重。
儘管並不是本意,但是眼淚一下子就衝到了頭頂,佟童的眼睛因為充血而變得通紅,他將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快要將指頭捏斷。在他眼中,蘇子龍的微笑變得猙獰而又扭曲。
他忍無可忍,一個箭步沖了上去,沖著蘇子龍的臉就是一拳。楊阿姨嚇蒙了,可是抱著孩子,她也不能攔住佟童。孟星河倒是足夠淡定,她環視四周,似乎只是在喃喃自語——怎麼沒有保安過來啊?
去了那麼多次派出所,佟童還是沒能改得了衝動的毛病,總是控制不住揮拳頭。如果不是因為電話響了,他非得把蘇子龍揍得七竅流血不可。不出所料,這通電話,就是一份死亡通告。
佟童無力地坐到了地上,而蘇子龍站了起來,怒不可遏,看樣子他也想揍佟童一頓。但是他還沒來得及動手,顧樂鳴便沖了進來,她毫不猶豫地擋在了佟童面前,警惕地問道:「你要幹什麼?你再往前走一步,我就報警了!——佟童,你先起來,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
佟童依舊獃獃地坐在地上,淚如雨下:「我爸……原本是可以活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