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持續走神
佟童持續走神,哪怕是在開車的時候,他眼前還浮現著郝夢媛的身影。他搖了搖頭,企圖將郝夢媛的形象從腦海中抹去,但不知怎地,他面前又浮現出了郝夢媛一臉陶醉的樣子——啃著骨頭,搖頭晃腦,像個吃到了好吃的零食的小女孩。
這樣下去,肯定不行。
佟童無意識地咬著手指頭,一遍遍地告訴自己,上一段感情已經夠輕率了,這次不能那樣了。要是再輕率了,又要欠下一筆債了。他不能再對不起女孩子了。
回到了醫院,蘇昌和還沒有睡,因為肚子疼,他忍不住痛呼出聲。聽護工說,蘇先生又發了很大的脾氣,在視頻會議中,將幾個高管罵得狗血淋頭,結果又把自己給氣著了。
蘇先生髮火的原因可能不是因為下面的人辦事不利,而是因為他差點兒被罷免,又因為兒子而心煩意亂,他缺一個發泄的對象。可能某人正好撞到了他的槍口上,他便借著由頭髮了一通火。
加大了鎮定劑的劑量,蘇昌和才重新安靜了下來,他已經疲憊到了極點,稍微舒服一點,他便睡著了。主治醫生將佟童叫到病房外面,說道:「從今天中午開始,蘇先生出現肝昏迷的癥狀了。」
「那是什麼意思?」陪伴這樣一個走到人生盡頭的老人,佟童每天都能接觸一些新的醫學術語,儘管他知道那些術語多半不是什麼好詞。
「說話顛三倒四,健忘,煩躁,等等……」主治醫生猶豫了一下,說道:「他的煩躁也有可能單純是情緒上的,不過結合其他癥狀來看,留給蘇先生的時間的確不多了。「
「從我陪床開始,就一直聽到這樣的話,但是他也堅持到現在了。」佟童說道:「您說的其他癥狀,是指哪些?」
「當時他的身體還有支撐的餘地,但是現在,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了。他的四肢都沒有知覺了,腹部全都是腹水,他什麼都吃不下,也排不出來。你在這裡的時候,他尚且能打起精神來,裝作恢復良好;但是你不在這兒的時候,他非常痛苦。」
「他……為什麼要這樣啊?」
醫生苦笑道:「大概不想讓你難過。」
佟童又無意識地咬起了手指頭,這個動作幾乎是「不知所措」的代名詞。「那……大夫,我該怎麼辦啊?我要怎麼做,才能讓他舒服一點兒?」
「他高興怎樣,就讓他怎樣吧!讓他吃點好吃的,盡量多陪陪他,不要讓他留下遺憾。」
那天是老佟進倉的第一天,佟童也沒法進去陪他,只能在外面為他祈禱。聽醫生說,老佟表現得很不錯,雖然很難受,但是很樂觀。老佟跟醫生說,不管再怎麼難受,他都要堅持到底,他要健健康康地出來,跟兒子一起拍全家福。
佟童跟養父聯繫過,老佟說了實話,他在裡面生不如死,也很無聊,但是他一定會堅持下來。他一輩子沒做過什麼硬氣的事,也沒想到會有這樣一個貼心的好兒子,兒子已經為他拼盡全力了,他一定要活下去。
佟童非常欣慰,讓養父什麼都別想,養精蓄銳,對抗病魔。老佟說,在進倉之前,他曾想拜訪蘇先生,至少當面對他說聲謝謝,但是蘇先生住的病房根本不讓他進去。他身體又不好,很擔心支撐不住,便悻悻地回來了。
「我得了這麼個燒錢的病,蘇先生在我身上花了得有一百萬了,我害怕我出不來,想先去跟他道個謝,但是沒見到。」
「爸,現在特殊時期,大多數陪床的只能有一個人。我姥爺是進入臨終關懷階段了,住的也不是普通病房,所以會稍微特殊一點。但即便如此,醫院還是有規定的,不讓隨便探望。」佟童安慰道:「我不是都跟你說了嘛,他清醒的時間有限,一醒過來,還得處理公司的事,就連他的親戚來探望他,都被他拒絕了。他跟常人兩樣,對感情看得沒那麼重,所以,你不用太在意了。」
老佟心下瞭然,養子已經說得很委婉了,但他還是聽明白了。對大忙人蘇昌和來說,老佟是個可有可無的角色。對於施捨給他的恩惠,他接受就行,不必想那些有的沒的。反正他也還不起。
老佟要休息了,蘇昌和也睡了,佟童抓住有限的時間,又要開始忙碌了。但是,只要一打開郵箱,他面前又浮現出郝夢媛的臉龐。他打了自己一個耳光,讓自己清醒過來。再這樣下去,他沒法再跟郝夢媛一起共事了,因為一想到她,他的腦子就會變成一團漿糊。
中午一起吃完飯之後,佟童讓郝夢媛推薦幾本心理學方面的書籍,他也想提升一下自己。他只是順口一說,郝夢媛卻當了真,她歪著頭想了想,說道:「如果看科普,應該挺有趣的,但如果看專業書籍,只會感到很枯燥。晚上我給你列個書單,你從簡單的開始看吧!」
到了晚上十點左右,郝夢媛果真給他發來了一張圖片,認真地分了「入門級」「進階級」「專業級」三個等級,每個等級都列了三本書。郝夢媛還說,這些書她都有,佟童沒必要買,直接借她的就行了。
「可是你不是要考博士嗎?你不用這些書嗎?」
「考博士用的是專業書,這些書幫不上什麼忙,你拿去看好了,有什麼好奇的可以問我。」
佟童有點後悔了,跟文學有關的書他都看不完,根本沒時間看心理學方面的書。但是,如果他不看,又會辜負郝夢媛的一番好意。
郝夢媛滔滔不絕地發來微信:「那裡面有一套佛洛依德的書,從《性學三論》到《夢的解析》,夠你看一陣子了。不過,讀他的書要做好心理準備哦,你會覺得自己是個小變態。不光是你,大概每個讀者都會有相同的感受。」
還沒讀書,佟童就已經臉紅了。
他到病房外面,讓冷風吹了吹臉頰,又在走廊里走了一圈,才感覺清醒了一些。他又在後悔,不應該跟郝夢媛討教心理學方面的問題的,照她那股認真勁兒,一定會督促佟童好好學習的。
回到病房之後,蘇昌和暫時醒了過來,因為太疼了,他不停地呻吟著,渾身冒冷汗。佟童又把醫生喊來,醫生也無能為力:「不能再加鎮痛劑了,再加的話,他的心臟負擔不了。」
蘇昌和聲若蚊蠅:「不用,我……我抗得過去。」
佟童背過身去,不忍心看他。儘管他對外公有諸多不滿,但是外公被人間極刑折磨著,他也於心不忍。
醫生走了,佟童坐在床邊,握著外公的手,企圖將他的痛苦轉移到自己身上。以前蘇昌和還會忍著,盡量不喊不叫,但是這兩天他已經不掩飾了,不間斷地呻吟,且常常痛喊出聲。
每當他喊痛的時候,佟童就會握緊他的手,同時深深埋下頭,祈禱這一陣痛楚趕緊過去。蘇昌和喃喃說道:「原來你姥姥走之前受了這麼多痛苦啊,那時我還讓她堅強,不要大呼小叫。如今我明白了,這種痛苦根本是無法忍受的……我每年都去給她上墳,可最後我還是遭報應了。」
「你給她上墳,並不是真心緬懷她,而是為你自己祈禱,希望她不要怪你,希望霉運不要降臨到你身上。」佟童想起李曉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又重複了一遍:「帶著目的做好事,結果往往會讓人失望的。」
蘇昌和又緊緊閉上眼睛,牙齒咬得咯咯響,等這一波疼痛過去了,他大口喘著粗氣。佟童說道:「不過,你也別太泄氣了,對你來說,蘇子龍才是最重要的,他還沒從監獄出來呢,你一定要等著見他一面。」
「見他一面,我就掛了?」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你至少要撐到那個時候,說不定,你的病情又會出現新的轉機。」
蘇昌和沒力氣了,他疼得意識迷亂,隨便問了問蘇子珊的情況。佟童說道:「你找她的目的是圖她的肝臟,她失蹤了二十多年,親耳聽到的第一句話,就是你說的那句。如果換做你,你還願意原諒嗎?」
蘇昌和長吁短嘆:「沒事,我跟她的緣分,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經斷了。」
「也是,我都忘了,我剛才還說來著,對你來說,蘇子龍才是最重要的。」
蘇昌和閉上眼睛,又睡不著覺。佟童想起了郝夢媛說過的往事,便問道:「姥爺,你還記得一個名叫郝建國的工程師嗎?」
「當然記得,他是我親自挖過來的,我還獎勵他一套房子,如果不是因為他,你舅舅也不會被我趕出昌和。」
原來,蘇子龍是趁著蘇昌和出差的時間,把郝爸爸給開除的。蘇昌和回來之後,大發雷霆,讓蘇子龍負荊請罪,把他給請回來。
蘇子龍肯定不幹,還頂撞了父親,說開除郝建國是為了正一正風氣。蘇昌和罵他,他這樣做,把元老們的心都給涼透了,顯得昌和太無情了。但是蘇子龍就是不幹,沒辦法,蘇昌和親自約了郝爸爸,請他吃飯,給他賠了不是,讓他不要跟「年輕人」一般計較,趕緊回來上班。「這幾天就當放假了,工資照發,郝工千萬別往心裡去。」
但是郝爸爸偏偏是個很硬氣的人,他說道:「蘇總,對於您,我永遠心懷感激。有些侮辱,忍一忍可以過去;但有些侮辱,永遠都過不去。我在公司經歷的,就屬於過不去的那種。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蘇子龍,那個地方,我再也不會回去了。」
蘇昌和無奈,又很失落,回去就把蘇子龍罵了一頓,讓他滾出昌和。正好其它高層早就對蘇子龍心懷不滿,趁這個機會也奏了一本,蘇子龍只能灰溜溜地離開了。但是人才已經回不來了,蘇昌和扼腕嘆息。
「不過……郝建國的事,你是怎麼了解的?」
「唔……」佟童遮掩道:「我認識他閨女——你別想多了,就是普通朋友,不是男女朋友。」
話一出口,佟童就後悔了——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
蘇昌和冷笑道:「我什麼都沒問,你緊張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