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160章 十月陽春
幸好,她的親人並沒有將「她」帶走。
那是時隔八年,佟童第一次見到「她」。
「她」被堆在了一個不顯眼的角落,好像無人問津,又好像在耐心地等著某個人來。
那個小盒子上,鑲嵌著一張小小的照片,還是她二十齣頭的模樣,長長的頭髮垂在胸前,笑起來甜甜的。
佟童還記得,第一次跟她相遇的那個夜晚,港城下了雨,而她撐起了傘,笑一笑,全世界的雨就停了。
哪怕「她」現在只是安靜地待在角落裡,安靜地笑著,佟童依然感覺,全世界的暴風雨全都消失不見了。
他想撫摸她,想抱走她,有無數的話想跟她說。本來以為見到她之後,他會淚流滿面,很奇怪的是,眼淚沒有流出來,思維也都停住了。
他的記憶停留在八年前,那段陽光明媚的日子。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他都記得很清楚。他還幻想過,有一天她會回來,會回復他發的簡訊,跟他說一聲「好久不見」。
「你走的時候,只有二十三歲……那一年,你本來要考研究生,可以去很多地方旅行,甚至……可以接受我的追求。但是你走了,只有二十三歲,現在我都比你大好幾歲了……你肯定想不到吧?當年那麼不成器的我,都讀完研究生了,還上過新聞,風光過一陣。買了一套小房子,開了兩家小店……你肯定想不到吧,當年那麼不成器的我,現在也活成了別人的榜樣。你肯定想不到吧,跟父母有關的真相,我差不多都知道了,我也找到自己的親人了。」
他喃喃地重複著這些,翻來覆去地說「你肯定想不到」,就這樣,時間過去了很久。
是那位大姐把他拉出去的,可能大姐也對他心生同情,嘆了幾口氣,大概想念幾段佛經、或者講幾個佛教小故事來開解他,他卻搶先說道:「我到底怎麼做才能把她帶走?」
……
帶走是不可能的,非親非故,不能為她辦理各種手續。除了偷,他帶不走她。
他無奈地下了山,不停地回眸。他知道,以後他肯定會經常來這裡的。
失魂落魄地回到家,耿小慶已經上班去了。佟童找出了孟老師送他的東西,整整一箱子書,粘在書上的銀行卡,「金榜題名」的筆袋,還有一雙他始終捨不得穿的運動鞋。
當然,最寶貴的,還是留在腦海中的回憶。
佟童躺在床上,直到那時,眼淚才打濕了枕頭。在他的生命中,還保留著她的種種痕迹。他完全開啟了新生活,好像忘了她一樣。這大概也是她希望的吧!但是佟童卻覺得對不起她。
只要一有了這個念頭,胸口就越來越疼。佟童從床上爬起來,給「十月陽春」打了電話:「孫大夫,你能幫我查個人嗎?」
「……這個,我又不是警察……」
「她叫趙琴,腋下長了腫瘤,不知道是不是癌症,還是什麼別的病,大概半個月前從山上下來住院了……」
「十月陽春」打斷了他:「佟童,從昨天晚上開始,我就覺得你很反常,你先冷靜下來,想想你剛才說的問題,你覺得可行性大嗎?」
仔細一想,確實是些沒有邊際的話。
佟童很少這樣行為失常,他擦乾了眼淚,說道:「對不起,孫大夫,是我口不擇言,慌不擇路了。」
「沒關係,遇到大事,難免會有些慌神。」
「孫大夫,你不忙嗎?」
「哪兒有不忙的時候呢?趁著還能動彈,忙些也好。萬一哪天不能動彈了,還能多留下些東西。不過,跟你聊天的時間還是有的。」
很早之前,孫平安就說過,他們家族彷彿有一種魔咒,男丁們都有讀書的本事,但大多體弱多病,活不長久。孫平安的這位堂哥就有嚴重的心臟病,在死亡線上掙扎了許久,現在也沒有完全脫離危險。不知道這位孫大夫,會不會英年早逝?
剛剛從往生堂回來,又想到生死,一股悲哀瞬間湧上佟童的心頭,他嘆息道:「孫大夫,你心腸那麼好,幫了很多人,你一定會平安無事的。」
大概是聽多了這樣的安慰,「十月陽春」也只是笑了笑,說道:「佟童,我比你年長几歲,大概比你見了些風雨。生死這些事吧,都是上天註定的。我曾經也想說,我命由我不由天,但根本就不是那麼回事。並不是我消極,而是明白這個道理之後,心態就平和多了。儘可能地珍惜每一天,讓每一天都過得有意義,這樣,即便哪天走了,遺憾也就沒那麼多了。」
佟童靜靜地聽著,眼淚已經止住了。電話那端是個長期跟病魔作鬥爭的人,他都能如此心平氣和,佟童也要修鍊得更加強大才是。
於是,他穩定了情緒,重新說道:「孫大夫,我以前有一位老師,姓孟,應該跟你差不多年紀。她教會我很多道理,把我引到了正路上,幫我養成了讀書的好習慣,她還在低調地幫我找父母。但是這樣的一個女孩子,在接近真相的時候,被壞人關進了精神病醫院……然後,就是我昨晚說的那些,你最後下了結論,說她不是自殺,就是被謀殺。可她那麼要強,在最絕望的時候還跟我求助,她怎麼會自殺呢?她肯定是被人殺了,但是我卻無能為力。」
聽完之後,電話那端的「十月陽春」長長出了一口氣,似乎是在自言自語:「事到如今,我能幫你什麼呢?」
「哦,對了,那位孟老師,應該是你高中的校友,她是二中畢業的,她叫孟星河。」
「啊?!」一向溫潤淡定的「十月陽春」居然驚呼了一聲,問道:「我記得她,校友群里討論過她,她不是在日本旅遊時,心臟病突發,沒有救過來嗎?」
「不是,我以前也是那麼想的,最近了解到了真相。首先,她的媽媽和姐姐把她送到了惡魔手中。然後,在追查我身世的過程中,她了解到了惡魔的罪行,就死在精神病醫院裡了。」
「十月陽春」明顯受到了衝擊,他說道:「我認識孟星河,她是高我一屆的學姐。她也是實驗班的,高中時就在我樓上,我見過她好多次。雖然我跟她只是校友關係,但是我身邊有很多喜歡她的人,所以對她印象很深刻……她,怎麼會……死得這樣……」
或許是想說,她死得太慘了,但他沒忍心說出口。
就是啊,她曾經像鮮花一樣絢爛綻放,誰能把她跟「慘死」聯繫起來?
「十月陽春」又問道:「你剛才說精神病醫院?難道是孫吉祥告訴你這些的?」
「嗯。」佟童誠實答道:「是他告訴我的,但他不知道我跟孟老師是什麼關係,不知道她對我意味著什麼。」
電話那端又沉默了很久,「十月陽春」才說道:「佟童,謝謝你對我的信任,跟我說這麼多。如果孟星河真是被人殺害,那應該讓警察查案,把兇手抓捕歸案……雖然這句話聽起來像是在逃避,但我現在真的沒有很好的辦法,也想不出來怎麼幫你。畢竟,我不是警察,不是法醫,只是一個很普通的研究員。」
「孫大夫,你別謙虛了,你可一點兒都不普通。」佟童難得笑了笑,說道:「你什麼都不用解釋,你是什麼樣的人,我心裡有數。我跟你素不相識,非親非故,你已經幫了我很多了。孫大夫,我真的非常感激你。」
「客氣了,本來都是舉手之勞。」
拉黑孫吉祥之後,佟童有點後悔了,畢竟,他還可以問問孫吉祥,那位女老師姓甚名誰,他親自去問問她。但是既然拉黑了,佟童也傲嬌了起來,不想再把他給放出來了。事已至此,他只好繼續麻煩「十月陽春」:「孫大夫,如果有機會,你能幫我牽牽線嗎?我想像孫吉祥那樣,去精神病醫院采採風——你放心,我絕對會克制自己,不會亂來,不會惹是生非,肯定不會給你添麻煩……」
「行了,你不用再說了。」「十月陽春」說道:「我也知道你懂分寸,但是,要進精神病醫院並不是那麼容易的,孫吉祥剛用掉一次機會,短時間內,我恐怕也不太好意思拜託人家。但是你放心,只要有機會,我還是會幫你的。也不全是為了幫你,也算是幫孟星河學姐吧!」
被人信任,又被人慷慨相助,這種感覺真的太美好了,佟童差點兒又有落淚的衝動了。他告誡自己,淡定,淡定,堂堂七尺男兒,不能整天哭哭啼啼的。
他跟「十月陽春」道了謝,又為這一次次的唐突道了歉。「十月陽春」連忙讓他不要見外,雖然二人沒見過面,但是已經聯繫了很多次,他早已經把佟童當成了好朋友,當成了親近的「後輩」。而有這樣的「大哥」,佟童也很慶幸。他說道:「上次聽說你病了,我怕打擾你,就買了些水果放在你家外面,也沒有見過你,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見面呢?」
「不用著急,刻意地約定,反而不容易見。」十月陽春溫和地說道:「記住一句話,佟童,人生何處不相逢?說不定,哪天偶然就遇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