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49章 鹹魚
佟童這次回來,孫丞材總感覺他哪裡變得不一樣了。孫媽媽說,佟童現在出息了,一看就是讀過書的人了。
佟童笑得很靦腆,很謙虛地表示,雖然上過大學了,但他跟孫丞材沒法比較,孫丞材年紀輕輕,在港城已經買了兩套房子了。不僅如此,他已成家立業,有了可愛的妻兒,儼然成為別人眼中的人生贏家。
孫丞材掐滅了煙頭,眯著眼睛,不滿地說道:「就沖咱倆這關係,你不用跟我說這些吧?你居然也會奉承我?難不成,你早就把我當外人了?」
佟童連忙擺了擺手:「怎麼可能,我說的都是真心話,我跟你從來都不客氣。」
孫丞材依然覺得哪裡怪怪的,久別重逢,他非要拉著佟童喝酒。但做了一天生意,他早就筋疲力盡,最後一頭栽倒在桌子上。睡眼朦朧中,聽到佟童跟他說,改天找陳澤平一起喝酒,不醉不歸。
「不醉不歸!」孫丞材只記得自己反覆念叨著這一句話,然後就什麼都記不得了。
第二天醒來,孫丞材依然感覺像是在做了一場夢。他曾經幻想過,二人久別重逢之後,會緊緊擁抱在一起,然後拳打腳踢,就著幾瓶啤酒大聲嚷嚷,中間夾雜著一些粗鄙之語,吐槽這些年的不如意……
至少他跟陳澤平是這樣的。可見到佟童之後,上述幾樣一件都沒發生,他們之間像是隔了一道屏障,客客氣氣的,但是又有幾分陌生和疏遠。
「不會還因為當年那件事怪我吧?還是念了大學之後就瞧不起我了?」
阿美讓他別想太多,勸道:「聽你們說,他的父親不是癌症複發了么?還是很嚴重的那種。他的心情怎麼可能好?他有心情來見你就不錯了。」
說的也是。孫丞材又尋思了半晌,買了點水果點心,看老佟去了。老佟近期在家休養,瘦成了皮包骨頭,說起話來更加有氣無力。雖然夏天還沒過去,但他依然捂得嚴嚴實實,他的頭髮都掉光了,於是戴著一頂帽子,帽子在頭上鬆鬆垮垮的,隨時都能掉下來。
孫丞材心裡很不是滋味,也不知道該說什麼話來安慰他。他這副樣子,也的確無法讓人相信他會好起來。即便如此,老佟卻樂觀地說道:「在幸福三村,我最有福,別看他們都有自己的孩子,但他們都趕不上我家佟童孝順。」
「那是,為了照顧你,佟童特意回來工作了。」
老佟原本正在練字,他自豪地說,筆墨紙硯都是佟童給買的,而且都是質量很好的那種。但他體力有限,每次寫幾個字,就哆嗦得握不住筆了。
孫丞材來了之後,他斜躺在沙發上,費力地笑道:「我最看不慣你們年輕人在朋友圈發什麼『癌』,又是懶癌,又是尷尬癌什麼的……真正得了癌,看你們誰能發得出來!」
「可不是嘛!現在的年輕人,大多數都是在無病呻吟。」
老佟又笑了笑,說道:「你不光是來看我,還是來找佟童吧?他去大學忙了,過幾天就開學了,店面剛裝修好,他要過去弄機器還是怎麼著。」
老佟三句話不離佟童,曾經厭惡到想要送走的孩子,如今完全成了他的驕傲。他說佟童在大學得了好幾年的獎學金,在全國的比賽上獲過獎,還跟幾個研究生一起創業。「別人大學畢業找工作就很難,可是他書還沒讀完就給我買了這套房子。我這輩子也算住進電梯房了,我的卧室還是南向,亮堂!連心裡頭都亮堂!唉,雖說我活不長了,但我也算享福了!」
如佟童所言,他買的房子的確算不上多出色,位置偏僻,一梯六戶,僅有一面南向,面積還很小。或許這個條件放在相親市場上,很多女生都不會看在眼裡,但考慮到這是他學生時期買的房子,他已經很了不起了。而且對老佟來說,這房子肯定算得上豪宅了。
老佟很心疼這個養子,他說道:「佟童很努力,想方設法賺錢,但是買房子,開跆拳道館,還要給我治病,他一分錢都攢不下。我聽他說,這次去大學里開店的錢,還是跟銀行借的。」
「他昨晚跟我說了,但我總覺得,他有很多事沒跟我說。」孫丞材說道:「我想借錢給他,但是他沒要,他是不是把我當外人了?。」
「嗨,怎麼可能?他就是有很多事,不方便說。考上公務員多不容易,大小是個官,體面,還穩定。我想讓他一直幹下去,不想讓他辭職,為此還跟他吵過幾次,但是也沒拗得過他。不瞞你說,他考了什麼公務員,我也不清楚,因為他老說需要保密。沒辦法,我也不敢亂聲張,要不,我早就跟你爸炫耀了。沒事我就瞎尋思,他難不成是考了公安?又感覺不太像。他說,等以後能說了再說。」
老佟的氣息太微弱,說說停停,聽得孫丞材也很累。確定佟童並不是有意跟他疏遠,他才得到些許安慰。
從佟家出來之後,孫丞材又給陳澤平打了電話,跟他說了佟童回來的消息。陳澤平睡得暈暈乎乎,聽到這個消息,立刻來了精神:「他在哪兒?我得好好揍他一頓!揪著他的衣領,扇他幾個嘴巴……哦,不行不行,打人不打臉,那我就使勁踹他!踹他!踹他!哼,七年了,給他發了無數條QQ,打了無數個電話,他*的一點兒音信都沒有。現在回來幹嘛?找揍嗎?老子……」
「行了吧你,你打得過他嗎?」
「……」
陳澤平瞬間啞火。
「當年要不是你拉著他打遊戲,他能錯過孟老師最後一通電話嗎?」
陳澤平又來了精神,辯解道:「別光說我,主要過錯在你好吧!是你把他的電話藏起來了!」
二人互相抱怨了一通,最後孫丞材掐滅煙頭,下定決心:「今晚我不做生意了,就請你倆吃飯。我就不信了,這次還捂不熱他?」
佟童在學校忙到九點才有空,聽說孫丞材要請客,他買了一提啤酒,想跟兩個好朋友賠罪。但當他感到孫記燒烤時,他還是傻了眼——桌子上面擺得滿滿當當,但是全都涼了。桌子下面是碼得整整齊齊的一箱啤酒,看架勢,今晚得不醉不歸。
是啊,這麼大的燒烤店,怎麼會沒有啤酒呢?
佟童看了看手中的啤酒,不免暗笑了自己一番。
可是這麼大的燒烤店居然一個客人都沒有,這一晚上要損失多少錢?但孫丞材並不在乎,他沖著佟童喊道:「愣著幹嘛?快來吃啊!」
佟童差點兒沒認出陳澤平來,打量了半天。陳澤平笑了笑,搶先說道:「是不是想說,認不出我來了?」
「肥頭大耳,油光滿面。」佟童吐槽道:「人家去當兵的,都練得黑不溜秋的,還有一身腱子肉,你這,你這……」
「行啦,我知道我胖了!」陳澤平毫不在意:「訓練太累,我吃得就多,一吃多了,這不就胖了嗎?」
專科念了一年,陳澤平是被父親硬送到部隊里去的。陳父千叮嚀萬囑咐,讓他好好複習,準備考軍校。他腦子聰明,還是有很大希望的。陳家還有人當軍官,所以只要他一考上軍校,以後就是一條坦途了。
但陳澤平懶散慣了,兩年的軍旅生涯也沒改變他的個性。他嘴上敷衍,但從未行動過。熬到退伍,只能回家。人家退伍回來,父子相見,分外讓人動容。但陳澤平還沒走出車站,就差點兒被他爸給重新踢回部隊去。
陳澤平想回老家開個文化公司,結果到現在都沒開起來。他就守著二中門口的文具店,用心鑽研彩票以及周易。他說,他以後要當個網路作家。當然,也只是說說而已,他說了幾年都沒動筆。
他自己也承認,他不過是一條混日子的鹹魚。
「但是,等我中了大獎,或者研究透了周易,我必然會成為網文界的大神!」
兩個好朋友顯然都不明白這三者之間有什麼關係,孫丞材毫不留情地說道:「你呀,就是眼高手低,遊手好閒!」
「嗯。」陳澤平並不反駁,他喝了一大口啤酒,懶懶地說道:「換句話說,我也沉得住氣,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佟童還是覺得不可思議:「兩年軍旅生涯,沒把你培養成唯物主義戰士,你反倒鑽研起迷信這一套來,簡直辜負了黨和國家的培養!」
「周易是一門科學,就連大學都有這門學科,我怎麼搞封建迷信了?」陳澤平不服氣地說道:「你坐得這麼端正,說話做事一板一眼的,你倒像當了幾年兵。」
「得了吧!」佟童拍著大腿大笑:「你太看得起我了,我不僅當不了人民子弟兵,就連警察都當不了。」
「是因為你的身世嗎?」
「倒也不全是,我的性格不太合適。」
孫丞材冷不丁地瞥了他一眼,呵,這傢伙,果然還是把心思藏得很深,對過去七年的經歷,他不停地打太極。
算了,還跟他迂迴什麼呢?孫丞材悶了一口酒,直截了當地說道:「佟童,你說實話,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們倆了?是不是讀了大學,就清高得不行?還是對七年前的事,你始終沒有釋懷?那時大家都是不懂事的小屁孩,犯點錯也正常,這些年我和陳澤平心裡也非常不舒服,非要讓我倆愧疚一輩子,你才肯原諒我們么……」
「你在說什麼呢?」佟童打斷了他的話:「關於七年前的那通電話,我確實一直在後悔,而且我早就反省過了,千錯萬錯,其實都是我的錯。如果我不貪玩,我無論如何也不會錯過那通電話……」
佟童又說道:「昨天晚上是中元節,我看到你和孫叔叔燒紙了。孫叔說,你們還為孟老師燒了紙。七年間,你堅持為她燒紙……你知道我有多感動么?算了,當著你們的面,我就不說那些肉麻的話了。」
孫丞材剛才還義憤填膺,聽他這麼一說,立刻沒了脾氣。佟童喝了一大口酒,說道:「過去七年,我確實沒什麼好說的,就是讀書,創業,考了公務員。結果上了幾天班,出了一件事,弄得我直接抑鬱了……我現在還在無限停職中。這些事還屬於內部機密,我確實沒辦法告訴你們啊!」
陳澤平幽怨地瞪了孫丞材一眼,抱怨他錯怪了佟童。佟童接著說道:「創業失敗的事,我慢慢告訴你們。眼下最要緊的,是得告訴你們,你們確實是我最好的朋友,這點不會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