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話
我給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個傍晚看到的一朵黃玫瑰的記憶。我給你你對自己的解釋，關於你自己的理論，你自己的真實而驚人的消息。
——博爾赫斯 《我用什麽才能擁有你》
夏夜的天空，點綴滿調皮的星星，風吹過窗頁，響起吱吱呀呀的聲音，頭頂上的葡萄架子已經結著青澀的果子，陸芷晞和顧淮生一人一把涼椅，占據了葡萄架的一方小天地，中間鋪著一張小方桌，大茶壺裏是新熬的剛晾涼的酸梅湯。
陸芷晞晃了晃隻著熱褲的大白腿，問旁邊的人，“誒，是不是覺得鄉村的風光很好？”
顧淮生樂於看她這副痞痞的模樣，不是開口閉口都是“顧先生”的拘謹模樣。
“嗯，返璞歸真，我終於知道為什麽阿姨說爺爺每次來都不想回去了。”顧淮生枕著手臂，望著漫天星辰的夜空，心裏一片平和。
“那你可以多待幾天，反正我後天就得回去了。”請了一天假，新人請假終究是不好。
“你在顧氏還好嗎？”聲音清淺，像夏日的井水清涼熨帖。
陸芷晞側頭看他，可能這個才是真正的他吧，慵懶但氣質不減。
“顧先生，你是做什麽工作的？”這個問題她以前問過，但是她不想再聽他似是而非 的回答。
“小晞。”他眼神灼灼，“你真的想知道嗎？”
陸芷晞斜眼瞅他，這人難不成當她閑的嗎?不想知道何必問他。
“如果真的想知道，我想你以後慢慢去發現。”像我一樣試著用心去了解。
陸芷晞白眼給他，把他逗得直笑。心裏又多了一個樣子的陸芷晞。
“你會看星座嗎？”顧淮生問。
“你以為小時候陪老人們乘涼除了聽故事就沒有點別的收獲嗎？”
他仍是笑。笑得陸芷晞想打他，想起網上的段子，脫口就說，“你信不信我拿小拳拳捶你胸口，嚶嚶嚶~”還作勢掄起小拳頭，怒目圓睜，眉眼間多了幾分鮮活。陸芷晞發誓她絕對沒有別的意思，隻是平時跟室友們相處慣了，各種搞笑段子黃段子信手拈來。
這下顧淮生的笑是怎麽都停不下了。
樓下陸宣明的房間窗戶，和陳晚兩個人趴在窗台，捂著嘴生怕笑出聲，陳晚忍不住，拽著陸宣明跑去客廳一陣狂笑。
陳晚：“哈哈哈哈哈你信不信我拿小拳拳捶你胸口嚶嚶嚶哈哈哈哈哈哈……”小粉拳錘在也笑得直不起腰的陸宣明身上。
等笑過了那股勁兒，陳晚問，“他們兩個怎麽回事？你肯定知道得更清楚，快點求告知細節。”
陸宣明憋了一下午的話終於有了傾瀉的出口，一股腦就把自己知道的都給說了。
陳晚：“天啦擼，你說他把你姐背上了六樓是因為怕她喝醉酒難受？你姐還老是偷偷出去跟他幽會？！”其實陳晚想說，你姐在N市喝醉酒還把人家給強吻了呢。
陸宣明對後麵那句把握不大，“反正我就看到她很急的出去了，而且還先把我支出去買菜才回來。”他也很鬱悶啊，那天冰箱裏明明都是菜。
兩人相視一笑，眼睛裏閃過一絲陰謀的亮光。繼續回去趴窗台偷聽。
陸芷晞很“耐心”的聽顧淮生笑完，那笑聲細細碎碎的就像是螞蟻爬過她的心頭，麻酥酥的，她想，一定是今晚夜色太美，著魔了。
顧淮生笑完，隻剩一些細碎的笑意噙在嘴邊，指著天邊說，“你說說看哪個是北極星？”
“你鄙視我！”
樓下房間窗台，陳晚：“你鄙視人家！嚶嚶嚶~”
“你知道有一種說法嗎？”在陸芷晞別再賣關子了的眼神下繼續說，“其實我們隻要認識北極星就夠了。”
陸芷晞低聲嘀咕：怎麽今天這些個人都這麽矯情！
“顧先生？”
這回輪到顧淮生斜眼瞅她了，“不是說過，我叫顧淮生？”
“為什麽我好像什麽都不知道你呢？好像除了知道你叫顧淮生，其他什麽都不知道。”
“我以為你連我叫顧淮生都不知道。”顧淮生從兩張涼椅中間的小方桌倒了一杯酸梅湯遞給她。
陸芷晞接過嘬了一口，“你看啊，我知道你奶奶，你的爺爺是我爸爸的好朋友，但是我卻從來不知道你，就算我知道了你奶奶，我還是不知道你。”
陸芷晞這段話說得淩亂，但是他聽懂了。也好像懂了她今天鬧脾氣的原因。
“生活就是充滿狗血的不是嗎？”
“我說不清楚今天看到你從車上下來的感覺。”
“小晞，我說過了。”如果你想了解我的話，我希望你用心去看。
陸芷晞卻忽然話鋒一轉，“顧先生，你奶奶眼中的你，像是世上最完美的男子。”樓下的路燈十一點半準時滅了，周圍隻剩自然光，顧淮生好像從她的眼中看到了滿天星辰。
“哦？難道不是嗎？”
這次輪到陸芷晞笑得停不下來，“哈哈哈哈你好自戀呐！”但是，怎麽辦？我也這樣覺得。不是主觀的看法，是你本來就耀眼得讓人睜不開眼，雖然我隻知道你的名字。
樓下房間窗台，陸宣明：“哈哈哈哈你好自戀哦~小拳拳捶你小胸口啦！”
一樓小院子裏，陸禹韋素和鄰居們在乘涼，鄰居們打趣，“今天那個長得像明星一樣的那個男娃子，是不是你家小晞的男朋友？”
韋素心想：這倒是不錯的想法。“什麽叫長得像明星，人家長得比那些個明星好看多了！”
鄰居：“你家小晞眼光真是好，那個男娃子怎麽看怎麽好！”
韋素：“那可不是嗎?長得好就算了氣質好教養舉止樣樣都是頂頂好的。”唉，要是我女婿就好咯。
鄰居：“我聽我家兒子說停在外麵那輛車起碼都要幾百萬呢？是什麽什麽限量版不知道，但是聽說一般人有錢都買不到呢？”
韋素也不清楚這些東西，隻知道他們家肯定出身不凡，但是又何必在乎這些東西呢？朋友之間相處得好就行了。人家不提又何必巴巴地去問。
陸禹看不過去了，“什麽跟什麽，那是我老哥們的孫子，代他爺爺來喝小明的大學酒的。”
鄰居：“哦，就是那個一年來住一段時間的顧老爺子啊，看起來不像是平常人家，他們家是幹什麽的？”
陸禹也不清楚，“聽說是開房地產公司的，我也不知道，我們都沒討論過這些東西。”
韋素忍不住吐槽，“是不討論這些東西，就淨是討論哪裏釣魚好了。”
陸禹笑了，“這個年紀了，不討論這些討論什麽。”陸禹分得很清楚，他們這些朋友求得就是平靜的生活，現在不是流行什麽體驗鄉村生活嗎？何況他也不圖人家什麽。在外麵再大的排場再大的身家，在他這裏都隻是老朋友間的相處。
顧老爺子是他們在G城那套房子住的時候認識的，陸禹嫌棄在那裏住著無聊，那時陸芷晞讀高二陸宣明初一，兩個孩子都住校，雖然小區風景好，但是耐不住看。
兩個無聊的老頭子買菜回來遇到聊了會天便誌趣相投，天天約去海邊垂釣，聊天時，他偶然提起，他老伴時常不舒服，陸禹了解了症狀，便時常給她開些中藥，帶些草藥，並提醒他可能是有什麽病痛淤積在體內，快去醫院做個檢查。果然不久之後檢查出來是癌症晚期，沒有多少時日了。他老伴不想去醫院住院，顧老爺子帶他老伴來過家裏，陸禹給她看過病。一來二往，兩人成了好朋友，他老伴也在兩年後去世，顧老爺子感激陸禹的救治讓老伴多續了那麽多時日，頗有些惺惺相惜的意味。顧老爺子在老伴去世後，不再住在G城的那個房子，但是每年都還會來拉著陸禹去釣魚，在他這裏住一段子。
樓頂葡萄架的一方小天地內，陸芷晞昏昏欲睡，但還是說著，“顧先生，你知道嗎？你奶奶她生病了，但是她不肯去醫院，聽說你爸爸媽媽勸過很多，但是她是一個多倔強的老奶奶啊，她說不想變成一副病象最後被蓋上白布從病房裏推出來，她說她要做一個美美的老太婆。她哪裏是一個老太婆啊，她明明就像是一個小孩子，你知道嗎？她還偷偷讓我給她帶零食吃。我問她啊，你讓你王子一樣的孫子回來見你好不好啊？她說不要，她說怕你看到她聽到她生病的消息你會皺眉，這樣你就不帥了。其實她偷偷說過，她說她怕你回來之後，她了卻了心願，她就堅持不下去了……”
顧淮生看著昏昏欲睡，說得眼淚一直流但還不自知的陸芷晞，“小晞，我知道，我們下次再說好不好？”
“她還說，如果我遇到你，我一定會喜歡你的。”
顧淮生俯身拭去她眼角的淚，心裏默默的問：那你遇見我了，你喜歡我嗎？
“顧先生，你奶奶真的是一個特別好的人，我不知道最後你有沒有回來看她最後一眼，但是她和我說過，她會帶著微笑離去，她說她已經把想去的地方都去過了，來了住在了一個有海的溫暖小城，她說還遇到了我這個那麽美好的女孩子。顧先生你知道嗎？奶奶誇我的時候，我就像看到了滿城花開一樣。我想啊，我有什麽值得她這樣誇我呢？我下定決心要做更好的自己，但是我最後好像還是失敗了……她說她給你和老伴都寫了長長的信。她說我的名字特別好聽，她給我寫過詩，她寫的字很好看，她畫的畫也很好看。我有時候很久都不去看她，她會生氣說我不喜歡她了，但是轉眼又心疼我學習辛苦……”說到後麵她細細的抽噎，到嚎啕大哭，帶著對故人的思念。
顧淮生的心也一抽一抽的，不知道是談及自己內心深處的遺憾和悔恨還是因為有一個原本與自己不相幹的人心底也有著一樣的深刻情緒。
顧淮生輕輕撫著她的背，輕聲叫她別哭。陸芷晞哭了一會，那個難受勁過去了，取而代之的不好意思，心想都怪今天夜色那麽催人淚下。腳上一陣一陣的癢，打開手機手電筒才發現，被蚊子咬了一片都是大包，顧淮生也看到了，嘶了一聲俯身去看，陸芷晞不好意思了，把腳收回去，顧淮生才意識到，站起身，對她說，“挺晚了，找點東西塗上，早點睡覺。”說完這句話卻又意識到好像有點不妥。
陸芷晞沒意識到話有什麽不妥，剛剛陷入回憶太深，被蚊子叮了一腳，現在癢的難受。
“顧先生，下去吧。”
“好，晚安。”
“晚安。”
陸宣明的房間裏，兩個人裝作什麽都沒發生的樣子。陳晚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跑回房間……裝睡。陸宣明也怕等等撞破姐姐和顧大哥的……幽會，怕他們尷尬。所以也倒床上裝睡。
顧淮生的房間在陸宣明的旁邊，也就是陸芷晞房間的斜對麵，進門之前，兩人看到房間都熄燈了，又輕聲道了聲晚安才各自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