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隆盛商行龔東家
海防鎮,晨霧漸散,東方曙光初露。
集市主街道東頭靠近碼頭的地方有一家名叫“隆盛商行”的商號,處於最熱鬧的地點。
商號除了當街五開間的大鋪麵,還帶有一個很大的後院。出鋪麵後門,院子正中有一條鵝卵石甬道,通往一座粉牆黛瓦的正宅,正宅中間一間是內堂,兩側則是主人的起居室。
內堂門前石級上擺放著兩盆百年鐵樹,象征著主人的身份,甬道兩旁植有各種花草樹木,冬青樹的葉子油亮油亮的,兩顆老榆樹則枝繁葉茂,給院中撐起了一片濃濃的綠蔭。
內堂兩旁各有回廊通向東西兩側,東側是夥計歇息的廂房,廂房前的樹下有口水井;西側是一條夾弄,夾弄的間壁上開有一道拱形門,門外是一個獨立的別院,可以用來接待貴客小住。
回廊越過主宅,通向一個樹影婆娑的後花園。沿回廊向裏走,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個養著錦鯉的池塘,色彩斑斕的錦鯉在水草間優雅地穿梭嬉戲,時不時地激起一波水花。
池塘一角有一座太湖石壘成的假山,四周種植的各種熱帶花草,正值開放時節,紅的、粉的、黃的、紫的各色花卉爭奇鬥豔,招蜂引蝶,仿佛要與水中的錦鯉比一比究竟誰更豔麗。
沿著池塘邊一條彎曲而幽深的青石小徑往裏走,繞過假山,透過濃密的樹蔭,可以看見池塘拐了個彎通向一個更大的蓮花池,池中荷葉舒展似傘,一陣微風飄過,荷葉上的露珠被分散成許多細小的碎珠,在荷葉上滾來滾去,閃爍著細細的晶瑩光彩,如胭如染,令人如入仙境。
池中盛開的蓮花帶來一陣陣清香,一條琉璃瓦曲廊伸向池中,盡頭是一座八角涼亭,涼亭近旁栽的都是一些名貴的品種“金蓮”、“碧蓮”和“並蒂蓮”。
盛夏的六月正值花季,每天清晨坐在涼亭內慢悠悠地品茶賞蓮,在嫻雅的沁人清香中,靜靜感受“覽百卉之英茂,無斯華之獨靈”的意境,是花園主人一天中最愜意的時光。
花園最北端是一道圍牆,圍牆靠東開有一扇角門,西北角沿圍牆則修有一個緊湊的獨立小院,那是仆役下人們的住所。
這是一家實力超群的富商大戶才能擁有的大商號。
院子裏,原本濃鬱得對麵不見人影的晨霧,這時已經消退變淡了,白蒙蒙的霧點子,一陣一陣地翻騰飄散,使得院內猶如仙境,幾名夥計已經在微亮的天光中忙碌地提水燒粥。
商號鋪麵前方不遠處,是一片空曠的貨物堆場,半個月前商號在那裏支了一個簡易的施粥鋪。
“隆盛商行”是一家華人開的老號,總號在河內(這個時代安南人稱之為東京),這裏盡管是主人起家的地方,但現在隻是一家重要的分號,主要的任務是海上貿易和物資轉運。
……
“老爺,這幾天海上過來的難民越來越多,咱們的粥鋪施粥量天天加碼,卻也是顯得杯水車薪了。”
花園涼亭內,商行老掌櫃張海發陪著早起的東家龔振浩,正在喝早茶。
涼亭外稍遠處,幾名家丁正在舞刀弄棒地晨練。
商號東家姓龔名振浩,字文遠,五十多歲,身穿一件淡藍色束腰寬袖便服,顯得很是清爽,頭戴四方平定巾,年過五旬略顯瘦削的臉上略帶憂色。
龔振浩平時是常住在東京郊外莊園的,他在那兒有一個大莊園。
二十多年來在安南打拚,從海防以海路貿易起家,發財後不僅已在各地有幾十間商鋪,還不斷地買地,現已擁有良田逾萬畝,雇傭佃農好幾千人,蓄養的護莊家丁也有上百人,家大業大的他一年已難得來海防一次。
這次是聽說渡海而來的福建和兩廣難民越來越多,正好總號有一批大米運往海防碼頭準備銷往大明,他就帶幾名家丁跟了過來看看情況。
身旁的張海發卻是一身青布短衣,頭戴黑色六瓣小帽,顯得很是精幹。
“嗯,不管怎麽說都是故土來的人,咱們盡力而為吧。”東家龔振浩輕哼一聲,放下茶杯,拿起手邊的汗巾擦了擦額頭。
“是,老爺。”老掌櫃張海發應道。
“阿發,最近你操心的事很多,辛苦啦。”年過知天命的龔振浩關心的看了看比他隻小兩歲的老掌櫃。
張海發是從小跟著他的僮仆,服侍他上過私塾,成年後他來到安南經商也跟著,忠心耿耿知心知肺。龔振浩便給他抬了身份,幫他娶妻生子,慢慢培養他做了分號掌櫃,主持一方生意。這幾年主要在海防負責海上商路,這裏是龔振浩賴以起家的地方,自然非常重視,便委托張海發這個發小在此負責打理。
“我哪裏辛苦,下麵有夥計呢。”張海發笑著應道:“倒是老爺您連日奔波,身子骨要多保重啊。”
“嗯,知道了。最近國內局勢究竟怎樣了?外麵打聽到什麽消息沒有?”龔振浩撚著短須輕聲問道。
“局勢很不好,難民越來越多,據說北邊陸路上翻山過來的人更多。”張海發滿臉憂色,“至於詳情到底如何,何少爺等會要過來,老爺可以向他打聽究竟。”
“哦,守信賢侄是昨晚剛到的吧?”
“是的,昨晚帖子已經過來了,說是天色太晚了,今天早上就會過來的。”
何少爺是廣西欽州義興鏢局的少東主,名叫何守信,總鏢頭何翼的大公子。龔家和何家是世交,龔振浩與何翼也是打小就認識的,兩家至今一直有走動。義興鏢局主要在兩廣一帶走鏢,近年由於大明和安南的海路來往較多,前年義興鏢局就在海防開設了一家分號,專做海路護鏢生意,何守信每次輪到護鏢來安南,無論龔振浩住在哪裏,都會前去拜訪。
兩人正在閑聊,一名夥計匆匆奔入後花園,慌裏慌張地嚷道:
“老爺,不好了……出事了!”
“阿牛,遇事莫要慌張,什麽事?慢慢說。”龔振浩溫言說道。
“回老爺,有大軍殺來了,商館的公差在外麵等著呢,說是請老爺過去。”
……
一身青色窄袖衫,腰束紅布織帶,頭戴圓頂巾,腳蹬黑色高筒氈靴的商館皂隸阮小六,正站在“隆盛商行”鋪麵櫃台前。平時出門常挎腰間的腰刀卻不見了,麵色也是慌裏慌張,以前的那股神氣勁全然消失了……
那是因為他不是一個人來的,他的身後還站著兩名奇裝異服,不苟言笑的高大男子,手持插著短劍的火銃,就像兩根旗杆豎在阮小六身後,小六被壓迫得說話都不利索了。
商館是由朝廷派出的公家機構,名為商館,其實類似於後世的海關兼稅務局,平時有一名總管和一名賬房,下麵還有十來名皂隸兼捕快。
……
商館大堂,林嘯端坐正位,兩旁坐著李濤和肖凱峰。
下首躬身站著商館的總管阮小二和賬房,二人正漱漱發抖。
林嘯等率領舊港營淩晨四點半就到達了海防,因為下半夜逐漸起霧,又要盡量避開村莊,20公裏路走了四個多小時。
安排好外圍監視力量後,林嘯等人靜靜地在鎮外等待天明,沒多久,街道、房屋,籬笆,土堆,牆頭,都在霧氣裏逐漸顯出模糊的形象。
昨晚斥候已回,海防的情況已基本摸清。
曙光初露,東方發白的時候,林嘯帶一小隊進鎮,直撲碼頭,正好是商館開門的時候。見到門口打著哈欠的皂隸,兵士們一擁而進,商館內上下一幹人等,根本沒反應過來,便成了俘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