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千裏之外
這一夜,在燭火熄滅之後,凱特琳果真如她自己所說的一樣,很快就沉入了睡夢之中;但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在她身旁的床上,本來也是勞累了一整天的伊琳娜,卻始終難以入睡。
??是啊,她之前也曾經向別人訴說過自己在遇到亨裏克之前那受盡艱苦的人生,但和凱特琳的過去比起來,或許就連過去那樣的生活也會顯得正常不少。正如馬蒂與斯特凡妮亞對於伊琳娜過去所經曆過的一切感到驚訝一樣,伊琳娜對於凱特琳的過去,也是差不多的態度。
??沒錯,伊琳娜想和她做朋友,這並不是什麽客套話,而是這個善良的少女的真心話,可這真的能夠實現嗎?多少關係不錯的人因為一點點的小分歧都會分道揚鑣,更別說伊琳娜和凱特琳過去並不相識,而且無論是經曆、性格還是愛好都相去甚遠,就算伊琳娜有意和凱特琳成為朋友,恐怕也做不到吧。
??想到這裏,伊琳娜也隻能輕輕地歎口氣。
??自己曾經身無分文,居無定所,風餐露宿,還天天遭人欺負,可自己卻從來沒有成為過別人的奴隸,被戴上枷鎖,成為像牛羊一樣被人買賣的商品。她很難理解這到底是怎樣的人生,一如作為現代人的胡浩博,剛來到這個時代的時候也很難理解她們是怎麽生活的一樣。
??她想過教凱特琳讀書,或者教她烹飪、裁縫、插花,但是除了第一項是機緣巧合之下說了出口之外,其他的也僅僅停留在了想法的層麵。就像托馬斯和凱特琳自己所說的那樣,她恐怕也完全不知道,她自己到底想做些什麽。
??“盲人又能喜歡什麽顏色呢?”
??之前凱特琳的話語,依舊回響在伊琳娜的耳畔。
??剛剛得到自由的凱特琳,正猶如剛剛得到光明的盲人。對她來說,能夠分辨身邊的那些“色彩”就已經是困難無比了,若是要讓她說出喜歡哪一種,幾乎可以說是不可能。時間,或許隻有時間,才能解決凱特琳的迷茫吧。
??“時間.……時間麽。”
??對凱特琳來說,她又需要多少時間呢?
??這件事,伊琳娜終究還是給不出答案。
??“你醒了?”
??當伊琳娜再次醒來的時候,迎接她的不僅是已經有些刺眼的陽光,還有煎蛋與煎鹹肉的香氣。
??“亨、亨裏克先生?!請不要這樣,我還沒,還沒穿好衣服——“
??“.……沒,我沒有要圖謀不軌或者幹什麽,我看你被子蓋的很嚴實,睡得也很香,才特意做好了早飯拿給你的。”
??“您,您給我做了早飯?”
??“是啊,總不能總是你給我做早飯啊,你睡得這麽香,我給你做一次飯不好嗎?”
??“謝,謝謝您……”
??“別客氣,都相處這麽久了,這麽客氣多不好。”
??伊琳娜小口地吃著早餐,動作幾乎可以用“抿”這個字來形容。而看到這樣文雅而拘謹的伊琳娜,胡浩博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對了,亨裏克先生,您知道凱特琳去哪了嗎?”
??“她早早醒了,什麽也沒吃就出去了。”
??“這怎麽行!她都瘦成那個樣子了,怎麽能不吃飯呢?”
??“那我還能做她的主啊……”
??胡浩博的確在看到凱特琳的時候,問過她要不要吃早飯,但黑皮膚的少女壓根就沒有理會他。本來胡浩博還想著要不要再多問兩句,但一想到對方這兩天對自己的態度,他立刻就明白了,就算去問也是自討沒趣,因此也就回去默默歇著了。
??“您說的也有道理……我能想象到那種場麵,但是還是多少有些擔心……她會去哪裏呢?”
??“這就不知道了,不過,我相信她會回來的。”
??青年斜倚在窗台上,手裏握著一張皺皺巴巴的信紙。
??“對了,伊琳娜,你還記得之前在莫哈奇的時候遇到的海倫娜小姐吧?”
??“嗯嗯,我當然記得啦,海倫娜小姐是個很好的人,無論是外貌上還是性格上.……她是出什麽事情了嗎?”
??“沒有,她要是出了什麽事情,我怎麽可能會心情這麽愉快。”
??胡浩博拿出信紙,將它交給了伊琳娜——在信紙的右下角,正掛著海倫娜·巴列奧略的封蠟。
??“她是聽說了摩裏亞之前發生的事情,決定回來看一下而已——對了,她還聽說了你的身份了,還特意寫道,要跟她‘可愛的小表妹’問個好。”
??“.……多不好意思啊。”
??聽到這如同百合番裏的台詞一樣的語句,伊琳娜的臉多少有些紅了。
??“不過,如果她真的要來的話,的確要好好做準備呢。”
??“殿下,您多多少少有些不在意身體了,您的房間裏可是有鍾表的,可您總是無視它,以及它所顯示的時間。”
??“我對於我自己的身體很有把握,維特茲,你不用像是我媽媽一樣絮叨。”
??與此同時——不,應該說是在前一天夜裏伊琳娜對著夜空發呆的時候,在千裏之外的匈牙利,馬蒂·匈雅提依舊在處理著公文。雖然已經快要入冬,但是她依然隻穿著短衣短褲,灰色的披風隨意掛在身後,雙腳在桌子下麵交替晃動著,而桌上的燭光不僅映照出了身後主教憂心忡忡的表情,也照出了匈牙利國王的黑眼圈。
??“今天不處理完這些我是不會睡的。”
??“唉,殿下,您應該沒有忘記您上個月剛剛得了重感冒吧?當時可是用了各種藥方,還包括放血這樣的療法,花了接近兩周的時間您才好的。”
??“如果你不用那些羅姆人或者鄉村農婦的偏方的話,我可能早就好了,謝天謝地,那些方子差點把我送去見上帝。”
??馬蒂繼續埋頭於工作之中,而主教先生也噤聲了。他明白,自己的國王說的是事實,如果不是她體質夠好,那些折磨人的方子真能夠把她弄死。
??羽毛筆的筆尖落在略微有些發黃的紙上,發出這篇夜空下唯一的,略微刺耳的聲音。而當馬蒂突然停筆的時候,這樣的聲音也消失了;沉寂足足持續了好一會兒,最終還是被年輕的匈牙利國王自己打破了。
??“新的教皇選出來了,你知道麽,維特茲?”
??“是哪個家夥撞上這份大運了?”
??“恩尼亞·皮科洛米尼,那個錫耶納人,油嘴滑舌的外交家。”
??“他啊?我看他和腓特烈那個人精關係挺好的,希望不會給我們帶來麻煩。”
??“當然不會了。”
??馬蒂笑著把信件扔到一旁,向後仰去,雙手交叉在頭後,一副悠閑下來了的樣子。
??“我剛才可說了,這家夥是個外交家,對於外交家來說,最重要的特質就是,誰對自己有利就傾向於誰——而且,你記得加理多三世的那個荒唐的夢想麽?”
??“.……新的,十字軍?”
??猶豫了一下之後,維特茲終於給出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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