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至暗時刻(下)
“我們每個人,在塵世之中都是弱小的。不要說妄自尊大,與神明相提並論了,就算是和山中的野獸,海裏的蛟龍比起來,我們也是不值一提的。”
胡浩博的心情非常好——不如說,不能更好了。
現在的他,充滿了信心,不僅僅是對自己的演講,更是對自己,對伊琳娜,對於摩裏亞的所有人,甚至是對於原本看起來遙不可及的未來也一樣:至少,在經曆了這麽多之後,他感覺自己已經沒有什麽好害怕的了。
“但是,當我們聚集在一起的時候,一切都是不一樣的——一根樹枝就算點燃也燒不出幾顆火星,而一堆柴火卻能夠燃燒成衝天的烈焰;一小堆泥沙就算是小溪也可以輕易衝走,但若是將其築造成堤壩,哪怕大江大河也無法將其擊潰。我們看似弱小,看似武力,但那隻是因為過去我們沒能團結。”
“將近三百年以前,因為皇族之間無休止的內鬥,帝國失去了作為皇都的君士坦丁堡,也失去了希臘的大片土地;從那之後又過了許多年,帝國方才奪回了君堡,但緊接著又是無盡的內亂,還有塞爾維亞人、保加利亞人與突厥人。現在,我們正麵臨著更為凶險的局麵——但我們也不會畏懼,正如大衛不會畏懼歌利亞一樣。”
現在,德米特利俄斯已死,馬蒂遠在匈牙利;整個伯羅奔尼撒半島的權位,都掌握在他的手中了——一個在自己原先的世界線什麽都沒有經曆過,在這裏又好像什麽都經曆過了一遍的青年,無論是改寫曆史,還是重蹈覆轍,抑或是別的道路,現在都要靠他的雙腳來走出了。
“現在,我們的要務是休養生息,以及構築起一條足以抵禦奧斯曼侵擾的防線。休養生息自不必說,我之前在民間探訪,也發現摩裏亞各種設施都隻能說是堪憂:尤其是水利設施,在這片山地之上,夏季又非常缺水,如果不能將水分留住,那麽我們的種植園條件隻會進一步地惡化;因此,之後我會組織大家一起開拓蓄水池,疏通原來的水渠,無論是軍隊還是各位都務必要參與其中——若是沒有足夠的水,隻會有更多的人背井離鄉,更多的家庭支離破碎。”
“其次,在半島的東端,我們需要一條能夠阻擋突厥人的防線;它不需要太堅固,畢竟現在突厥人的氣焰早已被打垮,而我們遲早要反攻——但它必須要有。我不忍心看到任何房屋被焚毀,任何人被擄走,而大家肯定也是一樣的想法;也許我們以後要去到遠方,去到甚至祖輩都沒有去到的地方,隻是現在,這裏是我們的家園,需要守護好的家園。”
說到這裏,胡浩博也覺得差不多了。
自己想要講的,想要所有人聽到的,都已經說了出來。將來會變成什麽樣子,他畢竟不是先知,沒有辦法預測;但現在,路已經從他的腳下延伸了出來,並且他能夠看到,那條路一直通向遠方。
“是的,這裏現在沒有辦法和那些繁榮的地方相比,但一片地區興旺發達與否,都是由命運決定的,而我們現在已經重新將命運掌握在了手中;在神明的庇佑之中,在我們攜手的努力之下,我們定能夠取回應當有,也必須有的東西!”
“講的不錯。”
人們在掌聲和歡呼聲之後,如同退潮一般退去,就連伊琳娜也又跑去了市場;現在,胡浩博的身邊,又隻有那個來自德意誌地區的雇傭兵大叔了。
“就那樣吧,我隻是想學著馬蒂即位時候的樣子,稍微對付一下的。”
“那個時候的演說,不也是你負責的?”
“我隻是幫忙而已,上帝保佑,我在這方麵的才能怎麽和馬蒂相提並論啊。”
一想起那個時候,胡浩博就感到頭痛——如何讓一篇演講麵向大眾,如何讓它能調動人的情緒,這種事情直到現代都是個大問題;那次和這次雖然效果都還好,但也給他熬的快要脫層皮了,他還真不希望有第三次了。
“不過,你剛才的話,是真心的嗎?”
“什麽?”
“就是啊,那些興修水利,建造防禦工事,並且還說不會放棄摩裏亞這些話。這些事情可都是大事,不是什麽一天兩天就能做到的,也不是幾個人就能做好的;如果在這些地方投入太多的話,絕對可以說是得不償失吧。”
“我不知道。”
本來想直接給出一個肯定的回答,但是在“當然是真心的”這幾個字到達嘴邊之前,胡浩博卻猶豫了。
“不知道?”
“嗯,我真的不知道——剛才我說的時候的確是自信滿滿,但是下來之後你這麽一說,我覺得也有道理。我想的是,這裏的人民生活困苦,遭受了不少不該承受的事情,理應得到更好的,不過這些確實不容易。”
“你這不像是個領主的樣子,倒是更像是個神父,天天說著一些憐憫之類的話。”
“我也做不好領主吧,大概。”
青年一屁股坐“進”了椅子裏麵,神情似乎有些苦惱。
“我堅信我做的是對的,不過我覺得這樣還不夠——很多人都有過好心辦壞事的經曆,我也有,而我不想這次給了他們希望之後,又讓他們失望。作為領導者說話很簡單,但是做到某些事情並不容易;現在我隻是想盡力而為,但我也不知道能‘為’成什麽樣子,這才是最讓我苦惱的事情。”
“那就去做唄。”
托馬斯把腰間的劍放在一邊,輕描淡寫地說出了這句輕飄飄的台詞。
“我當然知道要去做了,可我也說了,這個問題是怎麽做。”
“你覺得我能指導你嗎?”
男人拍了拍青年的肩膀,好像是在鼓勵他一樣。
“老虎生下來便有尖牙利爪,不經過鍛煉也不會捕食;雄鷹雖然破殼時就有雙翼,不嚐試也不能飛翔。人也一樣,不去做一件事,便永遠不會做——嚐試未必能夠成功,但不嚐試就一定會失敗,所以去做吧,無論是我、伊琳娜、摩裏亞的人民,還是遠方的馬蒂,都會支持你的。”
“老虎,雄鷹……”
胡浩博記得自己還沒有穿越的時候,曾經看過雄鷹為了更好地飛翔而要折斷翅膀的段子;雖然後來他知道了那是心靈雞湯,但此刻提起來,不由得讓他有了幾分懷念之情。
遠方,麵朝海洋的窗戶那一側,一隻雄鷹恰巧也在此時飛過;它從愛琴海出發,向著希臘的山巒,向著它的獵物們,向著無盡的遠方,就這樣翱翔而去,隻留下了幻影。
“是啊,現在,該起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