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風雪夜歸人
那天晚上,在胡浩博講述完他的觀點之後,三個人就幾乎沒再繼續互相講話,僅僅是安安靜靜地吃完了帶來的肉幹,喝了點熱水,然後胡浩博與伊琳娜就輪流守夜去了——說是“輪流”,兩個人值班的時間倒也的確相差不多,隻不過由於擔心伊琳娜和馬蒂的情況,就連伊琳娜負責的前半夜,他都幾乎沒怎麽睡,就這樣在估計的總睡眠時間不超過兩小時的情況下度過了一晚。
在守夜的那最艱苦的後半夜裏,胡浩博也沒有什麽困意——一方麵來說,在這種夜裏能達到零下十幾度的寒風裏,想要打瞌睡是件有點困難的事情;另一方麵他也在想著之前給馬蒂所說的那兩段,聽起來好像挺慷慨激昂的話。自己說的時候可沒怎麽過腦子,就是即興演講,想到哪講到哪,不過這樣的話語,真的負責任嗎?
的確,如果掌握了技巧的話,婦女也可以像男人一樣使用火槍,但這談何容易!就算到了現代戰爭之中,男兵與女兵的數量都不成比例,更何況這個冷兵器尚能發揮巨大作用的年代了。女性在戰爭中的潛力也是有目共睹的,隻不過,讓女人開始成批上戰場這件事,聽起來還是有些異想天開——更別說在胡浩博的眼裏,最好連男性也不要去參加戰爭,沒有流血傷亡就再好不過了。自己是否剛才應該稍稍寬慰一下馬蒂就好,把她引導到一條風險更小,受到排擠的可能性也更低的道路上才對,就像伊麗莎白·西拉吉一樣,生下兩個孩子,相夫教子,然後到老了便隱退到修女院裏不問世事?不對,這樣的道路才不是馬蒂想要走的吧?!
“亨裏克先生,怎麽了?您在想什麽呢,就像雕像一樣蹲在寒風裏,不冷嗎?”
“唔,哦,伊琳娜,你醒了啊,真是醒的挺早的。”
“.……是,畢竟我這裏睡得也不算太安穩……”
少女停頓了一下,向原本準備繼續思考人生的胡浩博說到。
“以及,亨裏克先生,馬蒂她.……她好像額頭有些發燙,您過去看看吧。”
*
“真的是發燒了,而且感覺上燒得還不輕……沒有39度也有38度多的那種。”
“.……亨裏克先生,您說的我聽不太明白,什麽38,39度.……”
“嗯,就是中國那邊的醫師用的一種道具,把水銀放在封閉的玻璃管裏,然後塞在人的舌頭底下或者腋下,過一會兒拿出來就能判斷出,對方究竟是發燒沒發燒了。”
“這樣……”
幸好伊琳娜不是那種喜歡刨根問底的人,不然他隨口報出的這兩個溫度數字,又得給他惹來不小的麻煩。眼前的匈牙利少女麵色通紅,躺在地上急促地喘著氣,看著就是一副讓人心痛的模樣——想想也能想明白,肯定是因為昨天落進冰窟窿那一下,渾身都沾上了冰水,這麽一激之後絕對就感冒發燒了。
如果是在五六百年後的現代,別說感冒了,流感都算不上什麽大麻煩,但這可是15世紀,不知道多少人經過一場風寒感冒就丟了命的;尤其現在的馬蒂還處在生理期,容易被感染,身體也虛弱的要死,這麽下去的話再感染了什麽別的毛病也不好說。
“我們改一下計劃吧,今天不繼續往東南走了,養病要緊,咱們保險一點——”
“不許停。”
打斷胡浩博的話語的,是躺在他身後的馬蒂傳來的,虛弱卻又堅定的聲音。
“我身體的毛病歸我身體的毛病,咱們現在所處的地方離布拉格還不到半天的路程,留在這裏就是自尋死路……是,我們上路的話,我有可能會死,但是我可不能忍受留在這裏,然後把三個人都害死。”
*
“又下雪了,明明距離上一次落雪還沒過多久……”
俗話說“屋漏偏逢連夜雨”,現在胡浩博一行人所遭遇的,大概是“屋漏偏逢連夜雪”了。本來到了前兩天,已經不再落下雪花了,但從他們出發的這日午後開始,天空卻又開始飄雪了;雖說俗話有說“瑞雪兆豐年”,不過胡浩博覺得,這雪還是不下為好。
“馬蒂,你感覺還冷麽?”
“嗯……”
“啊啊,真是沒辦法,生理期再加上發燒,還非要讓你上路,真的是對不起你了,馬蒂。”
“你和我這道什麽歉,明明是我自己提出要上路的,就算我死在路邊也不會怪你一句,明白嗎?”
“真是個倔脾氣,哪怕雅諾什先生在這裏勸你,你也不會聽的吧……”
沒等少女反應過來,胡浩博便脫下了自己的厚外套,套在了馬蒂的身上。就在外衣離開身體的那一刹那,凜冽的寒風就如同冰刀一樣紮進了身體,讓除去外套後隻穿了兩件衣服的胡浩博不由得瑟瑟發抖。
“來,給我把這個穿上,你發燒本來就挺嚴重,但我也不是醫生,不懂什麽草藥,放血什麽的也太冒險,隻好讓你把我的這件外套先披上了。沒辦法,如果說你身體好,外麵披一件應該也差不多了,但就你現在的狀況,兩件我都嫌少……一會兒在馬上的時候,一定要抱緊我,免得前胸受寒了.……哈啾!”
“我……我知道了,謝謝。”
在茫茫的白色之中,三個人重新踏上了旅途。馬蹄艱難地向前挪動著,而胡浩博在冷風之中不僅身子冷到不行,就連思考的速度也慢了起來,隻有後背與馬蒂前胸接觸到的部位勉強提供了一點暖意,讓他能夠繼續維持生理活動的運轉。
“我說,亨裏克,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你沒有必要這個樣子的。”
從少年身後的小小身軀之中,傳來了迷迷糊糊的聲音。
“這不是什麽‘必要’和‘不必要’,我們是出生入死的戰友,也是朋友,朋友之間沒有看著對方死的理由,對不對?”
“朋友.……一輩子朋友嗎?”
“當然,一輩子。”
“我不信,你要和我拉鉤。”
胡浩博愣了一下,緊接著才反應過來,從貝爾格萊德離開的那天與拉斯洛拉鉤的時候,她也是在場的;此刻,燒到迷迷糊糊的少女,居然還能想起來自己講過的中國拉鉤習俗,讓他不由得笑了起來。
“好,那就,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誰變了,誰就是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