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貌的拒絕,暴風雪,男人的眼淚
“三……三百……”
不約而同地,胡浩博與雅諾什都重複起了對方說的數字。
“三百人,還算上了不參加戰鬥,隻負責後勤的人群.……您沒有開玩笑吧,就算一個男爵領都能提供出來這麽多人了——”
“我們現在的狀況隻能支撐這麽多人。”
伯爵的語氣不緊不慢,但是異常堅定,看來之前不停踱步那會兒,他是已經下定了決心了。
“雅諾什先生,雖然我知道奧斯曼人要來,但是您別忘了,明年的開春就要播種了,而且這邊多瑙河的水渠也需要修葺,還有附近鎮上的市場.……”
“.……不不不,再怎麽說扣除了這一切之後,也不會隻有三百人吧?就不能分一點人手出來嗎?”
“如果家裏的地荒了的話,那些農民大概會拿起農具,直接把這座城堡掀個底朝天吧。”
就算是雅諾什急切地懇求著,艾斯特根的伊斯特萬先生,似乎也不準備退縮——這種狀況,就算是在一旁的胡浩博都有點著急,想站起來說兩句了。
“伊斯特萬,你要知道,如果我們這次召集不到足夠的士兵的話,真的會輸掉這場戰爭……輸掉的話,突厥人就可以拔除貝爾格萊德與特蘭西瓦尼亞,進軍佩斯,然後威脅奧地利、波蘭與意大利——”
“您這是危言聳聽,雅諾什先生,您之前都在瓦爾納和科索沃輸過兩次了,我也沒看有什麽嚴重後果啊。”
“?!”
按捺不住的胡浩博“騰”的一下站了起來,卻被雅諾什按回了座位上——就算是少年已經對於對方這種無禮地揭傷疤的行為出離憤怒了,老人似乎還不準備發火。
“雅諾什先生——”
“亨裏克,別著急。”
示意少年冷靜下來了以後,雅諾什仍然是之前那副懇求的樣子,向著伯爵說著戰爭的重要性,哪怕他知道對方很有可能仍然毫無動搖。
“麻煩你稍微多考慮一下,哪怕是稍微出一點錢,幫我們多支付幾個雇傭兵的工資也好.……”
“多出點錢嗎?嗯……”
伊斯特萬伯爵先生麵對著一副急切的態度的雅諾什,依然是那種不緊不慢的樣子,不禁讓人懷疑起了到底誰才是匈牙利的攝政王,誰隻是境內的小伯爵而已。
“我會考慮的。”
“行吧,有你這句話就可以。”
坐在對麵的艾斯特根伯爵話音剛落,老人就站起了身——看起來,他已經厭倦了這樣的扯皮,準備離開這座城堡了。
“亨裏克、馬蒂,我們走吧,接下來我們去更西邊的索普朗。”
“雅諾什先生……”
“攝政王大人,就這麽急著要走嗎,外麵的雪可是越下越大了?”
伯爵雖然臉上沒有什麽明顯的表情,但是聲音裏卻帶著一種似笑非笑的強調。
“那這三百人和那份錢,我什麽時候給您呢?”
“你就把那些農民們放回去修水渠和種田去吧,伊斯特萬。”
老人沒有回頭,徑直向著城堡的大門走去。
“至少我了解你的情況了,也不會有什麽指望了。”
*
“雅諾什先生!!!”
“嗯?!”
胡浩博也在地理課上學到過,西歐和南歐的海洋性與地中海氣候在冬天不會有那麽多降雪,但等到到了中歐或者東歐這樣的,大陸性氣候的地方,冬日的大雪就是不得不品嚐的日常了——現在,他正一腳深一腳淺地在及膝深的雪地裏艱難前行,而四周呼嘯著的北風,更是使得雙方幾乎都聽不到對方的聲音,隻能竭盡全力呼喊著。
“您剛才,為什麽要阻止我對他發作啊?!!”
“孩子,你說什麽?!!”
老人似乎並沒有聽清胡浩博的問題——哪怕雙方並沒有離開幾米的距離,哪怕胡浩博已經發出了自己所能發出的最大聲音,這似乎仍不足以傳到雅諾什的耳中。
“我說!!”
雖然聽不清少年口中的話語,但是老人還是清楚地看到了他口型的變化,一步一個腳印地靠了過去,想聽清楚胡浩博到底在說什麽。
“剛才,在我們和那個伊斯特萬會談的時候,您為什麽不讓——”
少年的話音還沒落,名為雅諾什·匈雅提的老人,就在他麵前倒了下去。
“雅諾什先生?!”
*
“啊……”
雖然突然仰麵倒了下去,但是還好胡浩博剛才在一瞬間所憂心的“因疾病或過度疲勞而暈倒”並沒有發生,老人在剛才沒有失去意識。隻是在把雅諾什扶起來的一瞬間,少年才發現他的臉上不知道被什麽砸出了一小塊傷痕。
“.……是這個吧。”
胡浩博撿起了落在旁邊雪地裏的一塊石子,看了看四周——雖然夾雜著雪花的暴風仍在呼嘯,但是不遠處一個不停晃悠的小小身影還是清晰可見。這塊石頭,毫無疑問是那個身影扔過來的:抱著這樣的想法,少年手裏拿著那塊罪證,向那個方向走去。
“老頭子!!!別再來我爸爸這裏了,他不會給你救兵的!!!”
胡浩博走的越來越近,那個身影所發出的聲音也傳入了他的耳中:那種稚嫩卻又輕狂,調子很高的聲音,隻要聽一下就能聽出來,那是還未有到達變聲期的男孩子的聲音。
“你就去其他地方跪著求救吧!別想讓匈牙利人為你流幹血了!!我們.……”
“小孩。”
穿過雪花構成的簾幕,胡浩博就那樣站在了男孩的跟前。他一定形象很可怕吧,或許是被雪花壓成了雪人,或許因為表情太過冷酷——無論如何,反正之前還在一邊叫囂與嘲笑,一邊做著鬼臉的男孩,瞬間就收聲了。
“我問你,這個是你扔的嗎?!”
“.……”
瑟瑟發抖的男孩子向後退了兩步,希冀逃開那銳利的目光,但那是純粹的徒勞:隻要他後退了一步,胡浩博就向前進一步,就這樣對著他緊追不舍。
“我再問你一遍,剛才衝著雅諾什先生扔這個的,是不是你?!!”
“是……是我……”
男孩的話音剛落,就被胡浩博一把推倒在了雪地上。出鞘的佩劍就差在他的臉旁,接下來是如雨點一般的耳光——被胡浩博壓得動彈不得的男孩,早已失去了自己作為貴族子弟的威嚴,連哭都不敢哭出來:他知道,麵對這樣盛怒的少年,無論是怎樣的哭喊,也救不了他的性命。
“你這個畜生,廢物,靠著爹媽才能混口飯吃的狗!!”
男孩幼小的身體被胡浩博整個壓進了雪地裏,紅著眼的少年一邊辱罵著一邊用力扇他的耳光;從背後的城堡裏,久久沒有看到自家少爺回來的侍從們也跑了出來,看到了這幅景象——然而沒有一個人,敢上來把胡浩博拉開。
“你算個什麽東西,就這麽對待匈牙利的英雄?!沒有雅諾什先生,你就是君士坦丁堡的一個奴隸,馬其頓的一條蛀蟲,小亞細亞的一坨馬糞,我現在殺了你,都他媽是髒了我的劍刃——”
“快停手吧,亨裏克!”
就在胡浩博拔出劍的那一瞬間,他感到了後麵有誰拉住了他。少年向後一倒,而之前被他打得大氣也不敢出的伯爵的兒子,趁著這個機會感覺連滾帶爬地向著自家的城堡移動過去,轉眼間就消失在了風雪中。
“孩子,拜托,不要讓我太難辦了。”
回首望去,老人那灰白的發鬢與眉毛上,早已沾滿了潔白的雪花:在暴風雪之下,簡單的兜帽和鬥篷根本抵擋不住大自然的偉力,讓看到此情此景的胡浩博不由得鼻子一酸,連手中的劍也落到了雪地裏。
“就這樣吧,孩子,忘了這件事,不要怨恨沒有出力的那群人了吧……匈牙利人就是這樣,沒有滅種的危機,他們是團結不到一起的……”
跪在雪地裏的老人伸出了手,將胡浩博攬進了懷裏。
“放心,上帝會保佑我們得勝的——如果沒有的話,請你和馬蒂、拉斯洛、伊琳娜,以及所有人一起,繼續我們的戰鬥……”
老人哭了,溫熱的眼淚順著臉頰流了下來,轉瞬間就結成了冰;而另一邊的胡浩博,也隻是呆呆地望著灰白色的天空,無聲地落下了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