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明治,炊事,少女的過往
“.……怎麽樣,好吃嗎,感覺如何?”
初識的時候被胡浩博認為不善言語的伊琳娜,此刻盡管仍然話語不多,但從眼神之中還是能夠看出她的激動之情。不過,另一邊的胡浩博並沒有和少女對視:他正拿著少女剛才遞給自己的,夾著洋蔥與肉醬的麵包大快朵頤——剛才的練習耗幹了他的體力,現在他正埋頭苦吃,連說話的精力都沒有了。
雖然說麵包相比現代的仍然硬上不少,生洋蔥也不是每個人都能接受,但這在中世紀補充能量的食物裏,已經算得上“美味佳肴”了——想到這裏,胡浩博又咬上了兩口,把最後的一點食物塞到嘴裏,然後滿意地在身上撣了撣手。
“呃……等一下,這不就是三明治嗎?!”
回味著嘴裏混合著的肉醬的鹹味與洋蔥的辣味,胡浩博忍不住吐槽了出來——當然,這句不著邊際的吐槽,也讓伊琳娜的臉上浮現出了困惑的神色。
“那個,‘三、明、治’,是什麽?”
“.……”
似乎把什麽說漏嘴了。
“我們那邊,管麵包裏麵夾上肉和蔬菜的吃法,叫做‘三明治’。”
“.……這樣啊。”
看到對方點了點頭,自己那現場編出來的解釋似乎成功蒙混過關了,胡浩博才鬆了口氣。
“啊,那個,對了。”
少年看著坐在自己對麵的伊琳娜,突然想起了什麽,開口問到:
“伊琳娜,你有打算去城市裏買一間房子嗎,或者在鄉間找人蓋一間房子?如果有這種打算的話,我可以出錢……”
“.……我沒有。”
剛想著“借題發揮”一下,胡浩博的發言就被打斷了。
“我已經和雅諾什先生說好了,以後我會在軍營裏工作,做一些類似於炊事和雜務之類的活.……剛才,你說的那個什麽‘三明治’,其實就是今天我做的午飯。”
*
“唉唉唉唉唉唉?!”
炊事?雜務?胡浩博的腦子一時沒有轉過來。
雖然在他生活的年代,大型食堂的廚師很多都是由女性來擔任的,但那可一般是粗壯的食堂大媽;至於站在他麵前的,名叫伊琳娜的希臘少女,怎麽看都不像是那種能搬運成箱的食材,或者拿著一米高的大鍋煮菜的人——任憑胡浩博怎麽想,腦海裏都想象不出這樣的畫麵來。
“呃……那個.……”
他張嘴想問“你可幹不了這種活兒”,但是理性讓他止住了這樣的欲望:剛剛的馬蒂,才教給了他“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這番道理,如果現在這麽直楞楞地質疑伊琳娜,被她生氣了來一發過肩摔+鎖喉就不妙了。因此,最終在話語出口的時候,胡浩博還是換了一番說辭:
“你做好了準備嗎……幹這個活還挺辛苦的啊,要給那麽多人準備菜肴,甚至搬運幹糧什麽的,還有各種雜務.……我聽著都覺得夠累的了。”
“我……我確實準備好了,剛才雅諾什先生也這樣問了我,我給出的答案是一樣的。”
猶豫了一下之後,伊琳娜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你幫我解脫了困境,救了我的命,而雅諾什先生收留了我,還要每個月給我錢.……我留在軍隊裏的原因,一個是為了有機會報答你的恩情,另外一個就是回報雅諾什先生……我活到現在一個月賺的最多的錢都不到他給的十分之一,讓我不工作就收下這筆錢,我的心裏也過不去……”
“好啦好啦,別說什麽‘你救了我的命’了,明明咱們倆是互相救命,互不相欠的——非要說的話,可能應該是我欠你吧。”
本來是非常感動的,抒發肺腑的場景,結果少女因為沒有像往常一樣言簡意賅,反而說了一大堆話,導致臉都憋得通紅,快要憋出了眼淚了;看到這副場景,雖然胡浩博心裏為對方報恩的心而欣慰,但是再看看她的臉,他差點沒有憋住笑。
“如果做這種事情能讓你內心更過得去一點的話,那就這樣做吧;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有能夠按自己意願行事的機會的。”
*
為什麽自己會一口氣說出那麽多話呢,為什麽自己會主動擔下炊事和雜活呢,伊琳娜也不知道——她隻知道,自己在麵對那個叫亨裏克的少年,和名為雅諾什的老者的時候,心中的感情就自然地湧出,進而主動說出那樣的話語來。那樣的感情,大概不是所謂的愛,隻是單純地想要回報對方吧。
為什麽會這樣呢。
大概是因為自己出生在那座破落的古都裏,最為肮髒的,隻有尋花問柳的男人才會光顧的角落吧。
她不知道爸爸是誰,隻認識自己的媽媽——一個穿著浪蕩,但是很照顧她的女人。她給少女起名叫伊琳娜,把她抱在懷裏,給她講各種各樣的故事,盡管她並不認識字;小伊琳娜也知道了,其他的孩子都有父親,隻有自己沒有,自己是天生就缺少了一半的愛的孩子。
然後,她的母親在一次流感中去世了,隻有十歲的她要在那種地方“工作”也未免太小,因此也被趕了出去,在街頭撿拾別家的剩飯,有時也索取一點施舍。就算在冬天,她也是赤著通紅的腳丫,穿著單薄的衣服走在街頭,僅僅因為上帝的憐憫,才沒有凍死在寒冷的天氣裏。
然後,那座城市淪陷了。
哭聲、喊聲和搶劫的聲音,如同魔鬼的獰笑一樣,在她的耳邊回蕩著,男人被殺害,女人被玷汙,就連聖象也被塗抹上了石灰。自己幸而沒有被發現,逃出了城市,潛入商隊的貨車中來到了特蘭西瓦尼亞,但生活並沒有好上多少,仍然是隻有單衣,沒有鞋襪的日子,而且一過就是兩年——如果沒有遇到那個叫亨裏克的,喜歡沒事找事的少年的話,她應該會這麽過一輩子,然後在哪天就突然悄無聲息地死去,屍體也沒有人掩埋吧?
自己應該怎麽報答他,以及報答那個名叫雅諾什的,和藹的老人呢——
——具體的,她也不知道。
她隻知道,自己要為了他們付出一切,哪怕生命,這樣就好吧。
這樣想著的少女,看著自己麵前不知在想什麽的,名叫亨裏克的少年,終於笑了出來:那是隻有純真的少女才會有的,淺淺的,但又不失可愛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