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相見爭如不見
浣姝自懷裏拿出個青瓷瓶,遞到藤芷煙麵前。
藤芷煙看著她手中的瓶子,卻並不接過,而是疑惑道:“這個是?”
“鳳華丹。”浣姝簡短地回答了她的話。
“這個不是在隋國皇宮麽?你是怎麽拿到的?”
聽到藤芷煙這麽問,浣姝的神色有些微的變化,看了藤芷煙良久,才略帶沉重地說道:“是一個叫烏七的姑娘給屬下的。”
“烏七?她在哪裏?”聽到烏七這個名字,藤芷煙眼中閃過一抹喜色,如今在這深宮之中,能給她帶來快樂的就隻有烏七了。許久不見烏七,她倒是有點懷念烏七張口閉口便是“你娘的”口頭禪了。
浣姝頓了頓,又瞧了瞧藤芷煙,語氣中出現了難得的惋惜,說道:“烏七死了。她自隋國皇宮偷得鳳華丹,遭到隋國的禦林軍追殺,死了。臨死前,她托屬下轉給娘娘一句話,她說‘你娘的阿煙,要幸福,雖然你烏大爺看不到了’。”
藤芷煙腦袋一震,不由得後退幾步,震驚地久久回不過神來。她身中情蠱的事烏七並不知曉,但烏七知道她當初同意嫁給公子然,是因為要取的鳳華丹。烏七太傻,她都不知道她要鳳華丹有什麽用,可是她卻願意為她舍命取來。藤芷煙遇到這樣的姐妹,果真沒有白來這時代一趟。
藤芷煙握緊手中的瓷瓶,直奔慶德宮而去。這是烏七用命換來的東西,無論如何,她都要讓烏七死得有價值,鳳華丹一定要物有所用,讓楚白歌活著!即便她會死去.……
浣姝則替她抱著那把七蓮琴。
她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這把琴了,方才浣姝替她去韶華殿拿來的時候,看著這把泛著血光的琴,一股莫名的情愫直湧而上。
因琴而生,為情而死。
一到慶德宮,藤芷煙沒有去楚白歌所在的房間,而是往趙悠兒所在的地方而去。來時的路上,浣姝告訴了她,趙悠兒並沒有懷孕的事實,還說趙悠兒即將準備一場陰謀陷害自己,從而掩蓋自己假懷孕的事實。既然如此,她何不成全了她?
藤芷煙讓浣姝抱著七蓮琴在門外候著,她則推門進去。
看著房門被推開,趙悠兒和素秋先是一愣,隨即閃過一絲慌亂。她們沒想到藤芷煙會在這大清早的跑來,所以有些不知所措。藤芷煙看著她們主仆二人的表情,嘴角揚起一抹笑,但卻並不打算跟她們廢話,直說明來意。
“我來隻是想要你一個承諾。”藤芷煙這次沒有在趙悠兒麵前自稱本宮,或許從她往慶德宮來的路上,她就已經將鳳妃娘娘的頭銜給丟掉了。她一進宮,楚白歌便給了她名分,可是她終究是沒有行冊封大典的。
趙悠兒因為心裏有鬼,所以看到藤芷煙難免有些心虛,見藤芷煙這麽說,她更加沒底了。所以眼神閃爍,支支吾吾道:“你……想幹……幹嘛?”
“如果你依我一件事,我便不再是你的威脅。”
趙悠兒不明白藤芷煙話裏的意思,但心裏還是很好奇藤芷煙要她答應什麽事,所以遲疑了片刻,才點頭道:“你先說說看。”
“替我照顧好皇上。”
這句話怎麽聽都像是離別囑托,可趙悠兒不傻,她怎麽會相信一個女人會放棄愛自己的男人和榮華富貴?要知道這皇宮是天底下最富麗堂皇的地方,也是最讓人羨慕的地方。
藤芷煙沒有理會趙悠兒的狐疑,繼續說道:“替我好生照顧他,直到一方死去。那麽我便會安心離開,永不回來。”藤芷煙看了看趙悠兒那隆起來的肚子,說道:“而你假懷孕的事,我也會替你掩蓋。”
趙悠兒聽著前麵的話,還覺得挺悅耳的,心裏喜滋滋的,可一聽到後麵的那句話,趙悠兒的臉上瞬間沒了喜色,心下一慌,眼神閃爍地更是厲害,甚至不敢直視藤芷煙投過來的目光。“你……你怎麽知道……哦,原來昨晚在本宮瓦上的是你?”趙悠兒頓時恍然大悟,回頭惡狠狠地瞅向素秋,很明顯在質問她,你不是說是隻野貓的嗎!
藤芷煙揚嘴一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其實昨天偷聽的是浣姝,當然她是不會將浣姝供出來的,畢竟未來的日子還長,她卻不會再留在宮中,她沒必要給浣姝惹來麻煩。
見趙悠兒忐忑不安的樣子,藤芷煙問道:“怎麽樣?答應嗎?”
眼下藤芷煙都已經有自己把柄了,她不答應又能怎麽樣,況且藤芷煙給出的條件對她來說,是她一直期望的,對她可謂是百利而無一害,她沒理由不同意,隻是……“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因為我覺得我始終不適合做娘娘,宮外的生活更適合我。”藤芷煙的這個理由聽起來很牽強,要是細心人聽去了,準會說早知如此何必當初,既然不喜歡皇宮裏的生活,當初為什麽又要進來呢?可趙悠兒不會,她現在開心死了,隻要藤芷煙走了,她就什麽都不計較了。
趙悠兒一答應,藤芷煙就走上前扇了趙悠兒一巴掌,如她所料,趙悠兒被自己扇得倒在了地上,趙悠兒顯然還沒明白情況,所以震驚地看著藤芷煙,素秋驚呼道:“公主!”
素秋的一聲驚呼,立刻驚動了門外的浣姝,浣姝破門而入,看到趙悠兒身子底下一大灘血,她知道那是藤芷煙事先準備好的。浣姝剛進來沒多久,就見慶德宮裏的太監宮女也湧了進來,浣姝和藤芷煙對視了一下,才聽得浣姝淡淡道:“淑妃娘娘留了那麽多血怕是要小產了,趕快去傳太醫!”
屋子的人都慌慌張張地圍在趙悠兒身邊。藤芷煙則和浣姝去了楚白歌的房間。
藤芷煙坐在床邊細細瞧瞧楚白歌那張臉,從光潔飽滿的額頭,到墨黑的劍眉,到那雙闔上的雙眼,到高挺的鼻梁,薄涼的嘴唇,她要記住這張臉,因為以後再也見不到了。
看了良久,藤芷煙才會浣姝說:“我們開始吧。”
藤芷煙親自喂楚白歌服下了鳳華丹,然後撥弄了幾下七蓮琴弦,隨後緩緩彈出七蓮曲,反彈七蓮曲能致人失憶,她曾經這樣用在鳳鴛身上,如今便是楚白歌身上。情蠱之深,鳳華丹不足以清除其情深,借以七蓮曲除根!
可惜啊,若沒有鳳華丹,身中情蠱之人是不會受到七蓮曲的影響而失去半分記憶的。她多想她也能失去記憶.……
一曲快要終了的時候,七蓮琴的七個琴弦竟一一崩斷,“啪”地七聲,斷弦之聲雖小,卻足以讓人震撼。浣姝自小便血冷心硬,不曾為任何事動容過,可今日她的臉上竟也有了些微的震驚。
藤芷煙的幾根手指有血溢出,落在七蓮琴弦上,瞬間就被吸收了。她終究不再是天蕊之血了,所以她和楚白歌的緣分也算是盡了吧.……
斷琴,斷情。琴至親,則情深;情至深,則琴斷。
果然,一切好像都是冥冥之中注定的。
藤芷煙轉過身,擦拭著自己的手指。浣姝不是個多話的人,可這一刻,她卻想多舌幾句。“其實你沒必要離開的,皇上失去記憶,你留下來未嚐不可。”
藤芷煙聽了浣姝的話,隻是笑了笑,並沒有回答她的話。他們都認為楚白歌失去記憶了,那麽她存在並不會再對楚白歌構成威脅,可是隻有她自己知道,她有自己的原因。
走到門口的時候,藤芷煙覺得浣姝這樣的人難得會有話多的時候,所以還是忍不住想要回答了她的話。“我不愛這金絲籠一般的地方,這裏終歸不是我的歸屬。還是梅蓮山好,我想念它的幽靜。”
語畢,她推開門。此時門外的冬陽正好升起,璀璨的金光將她籠罩住,她的身影就如同一個光球,迷離,又讓人覺得好遙遠。
楚白歌倏然睜開眼,鳳眸裏一片淡然,沒有任何波瀾,就如同一片玻璃。
藤芷煙剛從碧淵宮收拾完東西準備出宮的時候,身後就有細碎的腳步聲響起,她一轉身,正好瞧見一群侍衛將她團團圍住,為首的一個人說:“皇上有令,鳳妃娘娘蓄意謀害淑妃娘娘,致使其小產。龍子乃皇室血脈,其罪可誅,念及夫妻情分,即刻關押大牢,聽候發落。”
聽著侍衛頭頭是道,藤芷煙卻是笑了,說不上得意,反而有種苦澀。他終於失去記憶了,他應該隻記得他和趙悠兒相處的那段時光了吧……
藤芷煙隻覺得頭一陣暈眩,視線模糊,周圍的那些侍衛也漸漸遠去,隻剩下漆黑的一片。失去意識前,她隻隱約聽見一片打鬥聲,然後便是死一般的沉寂了.……
藤芷煙醒來的時候,不是在大牢,不是在皇宮,而是在一個很簡陋的屋子裏。她睜眼環顧四周,總覺得很眼熟,轉頭看窗邊的那株血蓮花時,她驀然怔住了。
“那是血蓮花。”耳邊響起熟悉的聲音,慵懶地如同剛睡醒一般,蠱惑好聽。
藤芷煙急切地轉過頭,又看見了那把貴妃躺椅,上麵躺著一個身著血紅衣衫的男子,黑色的發絲散亂在他的肩上,胸口敞開的部分可以看見他的皮膚如白瓷一般精致,側躺的時候,鎖骨深深。眉頭濃黑,一雙丹鳳眼裏眸子如暗黑的夜,含笑時,如清水桃花一般迷人,高挺的鼻梁如刀削,薄薄的嘴唇此時正一側上揚,笑意不深不淺。
“楚、白、歌。”藤芷煙小心翼翼地,一字一句地叫著那個人的名字,初見時,她叫他柳墨淺,同樣的場景,再見時,她叫他楚白歌。
那個紅衣男子依舊保持著側躺的姿勢,衝她笑,笑得很妖魅,如同紅狐在世。他輕聲喚她:“丫頭。”
聽到他喚她,她瞬間就哭了,眼淚止不住地下滑,她這次沒有在他麵前掩飾,她任由淚水流淌下來,沾濕她的衣襟。她緩緩地自床上起來,一步步地朝著他走過去,每一步都特別沉重,可是她卻是幸福的,因為對麵是他等著。
當她走到他麵前,想要趴在他懷裏哭訴自己的情思時,卻撲了個空。她怔怔地看著那把貴妃躺椅,卻發現空無一人。原來是她的錯覺,她怎麽忘了現在是冬季,她所見到的楚白歌怎會如初見那時隻穿一件薄薄的紅衣衫呢。
突然,胸口一緊,一口鮮血自她嘴裏吐出,那攤血剛好落在了身旁案桌上放著的白紙上。那血在白紙上隨意潑染出血紅的印痕。她緩緩地執起筆,用紙上的鮮血,畫出了血蓮花的形狀,那朵妖冶的血蓮花不再隻是開在她和他的初見,更是開在她心間。
天空有雪花飄落,大朵大朵的雪花如同鵝毛一般,紛紛灑灑地在窗外翩躚起舞。
她在血蓮花的旁邊,用鮮血題字:相見爭如不見,有情何似無情。
最後一字剛落筆,她的手指一顫,身形不穩,漸漸地倒向了那把貴妃躺椅。
初見時,她見他躺在這裏,那般妖魅。
再來時,她隻身躺在這裏,那般淒涼。
窗外的雪越下越密,越下越大,粘稠地如同棉絮。還有幾天便是新年了,她終究是等不到新的一年到來了。她來到這裏快一年了,沒曾想這裏竟是她的歸宿。
她望著窗外安靜飄落的雪花,終是乏了,緩緩地合上眼。她好累,想就此休息下去。
楚白歌望著不遠處的那做竹屋,那是他很熟悉的地方。曾經他在這裏住過一段時間,可今天他卻不敢輕易踏上前去。他到底是來了。他早已是向自己打了賭,利用趙悠兒流產做最後一次努力,僅僅再留她一次,若是她要走,他便再不強求。可她還是走了,而他也還是沒做到再不強求。
大雪下得越來越急,地上已經鋪上了薄薄的一層白毯。官海小心翼翼地站在他身後撐著傘,為他擋住大雪。可天這麽冷,皇上繼續這樣幹站著,遲早會凍出病來的。眼下的病還沒痊愈,若是再凍出個所以然來,他豈不是罪過了?
所以見楚白歌久久不說話,官海為了他的龍體著想,不得不冒死說道:“皇上,這天色眼看著就要黑了,您身子還未完全好,可禁不起這樣的刺骨的寒意。您要不先回山下的馬車上等著,奴才為您在這候著可好?”
楚白歌怔怔地看著天,喃喃道:“下雪了啊。”然後又偏了偏頭,狀似無意地問道:“那朕是不是有理由進去避避雪了?”
官海聽了楚白歌的話,愣住了,隨即才明白過來,連忙點頭應道:“是啊!皇上。想必您進去,娘娘也不會多說什麽的。”
楚白歌沉思了一會,抬步想竹屋走去,官海趕緊跟上他的步子,心裏則是替皇上高興。如今皇上不顧身子安危,親自來接娘娘回宮,娘娘縱使再怎麽跟皇上賭氣,也不會再拒絕了。
官海護送楚白歌走到竹屋門口,見楚白歌進去了,他隻是在門外守著,想著這個時候最應該給皇上和娘娘獨處的機會才是。可是他剛這麽想沒多久,就聽見楚白歌在裏頭大叫一聲,聲音還滿是痛楚。“丫頭!!!”
官海心下一驚,轉身推門而入,隻見楚白歌緊緊地將藤芷煙抱在懷裏,楚白歌還不停地替她搓著冰冷的手,嘴裏還在一個勁地說道:“丫頭,你手太冰了,我給你搓熱乎就不冷了。”
“不要嚇我,醒過來看我一眼。”
“丫頭,朕跟你說話,你若是再不應,朕就殺了你娘!”
楚白歌慌慌張張地將藤芷煙冰冷的身子抱緊,恨不得揉進自己的身體裏,將她冰冷的身子捂出溫度。可任由楚白歌再怎麽發狂,再這麽暴跳如雷,懷中的人兒愣是不肯給他半點回應。
他果然是來遲了,他真不該在門外躊躇的。
他是皇上,他本不該畏懼什麽的,為何在這一刻竟然退縮了!如果他不退縮,丫頭是不是就不會死了!!
楚白歌見自己捂了半天,藤芷煙的身子還是毫無溫度,他終於崩潰了,一下子就慌了。抱著她哭起來,完全不顧官海在場,就那麽沒有形象地哭了起來,他一遍遍親昵地吻著藤芷煙的額頭、吻著她的臉頰、吻著她的眼睛,淚水自他好看的鳳眸裏淌出,從他俊臉上滑落,滴在她的臉頰上,就如同她哭了一般。
“丫頭.……”楚白歌的聲音裏透著無助和極度的惶恐,這一生他最怕的事情莫過於此了!
官海沉重地歎了口氣,轉身默默地離開的屋子,離開前,眼尾不經意瞟到了桌上的那張畫,以及旁邊的字:相見爭如不見,有情何似無情。
相見爭如不見,有情何似無情。
是啊,一切因果源於那朵血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