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紅(八)
“諸位施主,廂房已備好,請先挪步,待齋飯之後,誡元師傅會為各位點燈。”從正殿裏出來,一位沙彌就迎了上來。
“誡元?”本來在後麵的方芝燁聽了這話,便提著裙子迎上來,一臉狐疑。
“是的,淨真住持早些年雲遊四方,一直未歸,誡元師傅是本寺代任住持。”
“代任住持?就他這樣的?”方芝燁忍不住聲音揚起來。
“沈三姐姐,聲音小點。”李影拉了拉方芝燁,低聲說。
那沙彌對方芝燁的無禮沒說什麽,臉上不顯神色帶著恬淡的笑。
方芝安是最後一個出來的,本以為她也沒係姻緣符,聽著誡元那些如同掃客的話成了個不信神佛的,可見到底心裏還是有不少話同菩薩說。她見我們都在等她,衝我們抱歉的笑著福了身子。
見人全了,那沙彌便啟程了,直走著路不多時便到了個景致頗為不錯的院子,枝條橫生,屋頂上的藤蔓修整有序倒沒有顯得繚亂,綠植將黑瓦暈染開,上方碧空如洗,簡單的色彩相錯交映,仿佛寥寥幾筆而又不失單調的彩墨畫。
“這裏是廣德院,東西南北四麵各有一間廂房,另備了兩間在北麵的白雲苑內。”
“白雲苑?”
“是了,離這兒也不算遠,稍拐兩個彎兒便到了,陳列擺設皆是一樣的。”
這沙彌閉了口,身形不動,眼睛卻悄悄的左看右看了,想來也是官家小姐招待多了,本寧靜致遠的出家人也會說句陳列擺設皆一樣來趕緊平衡人心了。
雖說我們六個人是一起來的,但顯然李影方芝燁方芝安很是要好,已然手拉在了一起,李影更是投來了期期艾艾的不願意分散的目光。
蕭鳶立在一邊,抬頭望著天,顯然同誰一個院子,在哪個屋子吃飯,於她根本是無所謂的事。
“既然不遠,那我同沈小姐便去白雲苑吧?你可願意?”
“自然,左右不過一頓飯。”
芝越與我心思相同,當即了然的說道,李影三人得償所願,喜得眉開眼笑,我驚奇方芝燁這種德行的人都能有這般的朋友時,她便衝芝越露出了個大大的笑容,還道多謝妹妹。
我同芝越交換了個困惑的眼神。
“平日裏你讓她那麽多,也沒見得她對你說什麽,還恨不得撇清關係,現下不過就讓她同那二人一個院子罷了,就這般開心,真是見了鬼。”
出了廣德院的路上,我不忿,沒走幾步便對芝越說。
“這次來冬紅築,倒的確有些異常,往日見麵總要挖苦嘲諷幾句,近期倒是消停,莫不是李家小姐的影響?”芝越也奇怪。
我皺眉:“李家小姐?李影?她瞧著是個嫻靜的,也不怎麽能跟方芝燁攪在一塊。”
“好了,別想他們了。”她拍了拍我挽在她胳膊上的那隻手,衝我輕聲道,“回去再說吧。”
“好的!”我笑眯眯的轉過臉看她。
長廊遠而寬,對麵崇心院金染邊的墨色大字恰好落在我的眼裏,牌匾下麵的圓栱門露出滿院子的靜謐,我不禁疑惑:“這崇心院同廣德院相鄰,裏麵難道沒有廂房嗎?”
“這崇心院,已有人住了,是誡元師傅的客人的院子。”
我點點頭,收了目光便同芝越去說玩笑話了。出家人不打誑語,這個小和尚的確沒說假話,說是拐兩個彎兒,真是拐兩個彎兒便到了,就是直道遠了一些。到了白雲苑的圓栱門前,我才發現了這兒的對麵也是崇心院,三個院子坐落在一條道上,但剛才的道兒有多長就能意識到這崇心院有多大。
“這兒便是崇心院,內裏南北兩間屋子,兩位施主自己挑選,待午鍾一過,齋飯就會送來。”送至門口,那沙彌便退下了。
白雲苑景致差不多的,南北屋間距也略大,可喜的是南北兩屋之間有個不大的圓形花壇,中間栽著一株小小白梅,顏色雖不鮮亮,但嫋嫋香氣給這院子添了幾分迷人。我同芝越一齊進了南屋,讓小花先去北屋給我待齋。內裏溫暖已生了炭盆,脫了披風,我快走到桌前提壺到了杯茶,飲牛飲驢的喝了下去,再在上木凳上一坐,完完全全的放鬆下來。
“這些天是養懶了,不過一個早上沒著凳子便累了。”我感慨道。
“哪是這些天如此,你一直都是,家族世代習武,也沒見沈大將軍和你哥哥這般。”她坐在我的對麵,接過赤玉遞來的茶,才啜了一口,就張嘴笑我。
“哎,說起我哥哥,你覺得他怎麽樣?”我心裏一動,枕在胳膊上看她。
“沈少將軍英武逼人,前程似錦,是大梁諸多女子的深閨夢裏人。”
“沒錯,”我莞爾一笑,“不少人向我打探他的事,前兩天李影同她那庶妹李什麽來著還巴結著我問東問西,你說……他配你,還算綽綽有餘吧?”最後一句我說出口,卻有些不安的打量著芝越的神色,怕她看不上沈秋似的。
“少將軍配任何人都綽綽有餘了,你知道的,嫁不由我,若我隻能以己悅擇人,縱使莽夫,白丁,甚至…隻要兩情相悅,便可。”
“好了好了,”我見她情緒漸漸低落下去,趕緊擺了擺手,“隻不過許多人問我沈秋的事,我都覺著她們配不上罷了,再者我尋思著你要是能成了我的嫂子,我們也能多些時間一起,就算你對他隻有一丁點的好感,我也會賣力幫你爭取。”
她的手覆在我的手上,低聲道:“我也想日日同你在一起。”
與此同時,響起一道腹鳴,我摸了摸肚子,衝她扁嘴:“餓了。”
她一愣,隨即我這兒又是一陣巨響,芝越對我眨了眨笑彎了的眼睛:“沒辦法,寺院裏有過鍾吃飯的規矩,等敲完了齋飯就來了。”
芝越話音剛落,外麵便響起了鍾聲,渾厚長遠。此時,房門口站著一個戴著帽子的僧人,赤玉接過他手上的托盤,上麵是碗解燃眉之急的豆腐羹,其中豆腐絲均勻細長,騰出的白汽也翻卷著濃濃鮮香。
“施主,這是起齋前的羹湯,飲盡了待鍾聲停,便能正式起齋了。”
我一下子站起來,衝著赤玉走進幾步,饞饞的看著這碗平時不在意的豆腐羹,又回首看看芝越。
那僧人似乎知道我所想,連忙說我房內也有讓我趕緊回到房內待齋。
“我快沒有力氣回到那邊的廂房了。”我一邊抱怨著,一邊看向芝越,得到她授意的眼神,我迅速的用勺子舀起一勺送進嘴裏,味道鮮美可口,我臥床時吃膩了這玩意兒,現下竟還能覺著這兒的恍如天上美味,我忍不住發出一聲喟歎。
“這,這不合規矩,齋飯皆須一人單吃的,不語靜心。”那僧人睜著眼睛,有些惶恐。
“你也說了這是起齋前的羹湯,鍾聲也未停,就讓她喝了也無妨的。”芝越替我說話間,我直接端過吃盡,三口兩口之後就將空碗放在了赤玉手中的托盤上。見著精光的碗底,赤玉忍不住笑道:“沈小姐真的是餓極了。”
那僧人張著口不閉合,神色慌張,我心下有些莫名:“待會我將我的那份送過來就是了,讓芝越吃我的。”
“是,既然這樣,那奴,小,小僧就告退了。”
那僧人走後,我衝芝越聳了聳肩膀,興高采烈地在我聽來如同飯鈴一般的禪鍾聲裏,向那北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