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一）

  積雪半化不化的時，是最醜的時候，雪跡在融化時沾染了泥印，已然沒了最初的模樣。


  我因為屁股受創，隻能趴在床上，被關禁閉的時日裏，縱然我有出逃的心也無出逃的力，每日的飲食也十分清淡，肉食是與我無緣了，祖母身邊的傾玫姑姑除了檢查我的日常飲食之外就是在我旁邊念經，美名其曰淨化心靈，要好好去我心裏的浮躁，小花小草也被迫與我一同聽著，我尋思著，祖母年輕時，也是個喜歡舞刀弄棒的，心胸開闊明朗，怎麽到如今了就這般的迂腐。


  “禁律。律藏也。四分十誦。法相。阿毗曇藏也。四分五誦。契經。四阿含藏也。增一阿含四分八誦。中阿含四分五誦……”未時已到，傾玫姑姑捧出了一本《長阿含經》開始讀了起來，她為了聲聲入耳，對我淨化效果更佳，專門搬了一張小凳坐在我床前，小花小草亦如此，縱然苦惱，但也乖乖坐在她身後，我的閨房，儼然成了傾玫姑姑的佛經教堂。


  聽她念著，我就發起呆來，雙手撐著下巴，祖母雖然打我的板數不多，但的的確確板板到肉。可歇息了兩三天，武人皮厚，早已習慣了這份痛感，漸漸地，在傾玫姑姑催眠似的聲音下，我突然想起那天去布莊買布的事，衣服日夜加急已經做好送到了府上，那天更重要的是我見著嵐舒，也不知他出現在榮恒金店前是為何？


  “小花，小花！”


  催眠似的聲音裏夾雜了聲人名，我略覺不適，便退出了夢境般的昏沉，見傾玫姑姑嚴肅著麵容站在昏昏欲睡的小花一側，小草提醒了兩聲無果，又對上姑姑的目光，除了低頭也無可奈何了。嗒，姑姑手裏的經文啪嘰一下拍在小花的頭上，這快流口水的丫頭一下清醒過來，看看四周，清楚了自己的處境，惺忪睡眼頃刻變成了苦瓜臉。


  “好啦，姑姑！”


  我用胳膊支起身子，雙腿用力，起了身，見我如此，傾玫姑姑立刻走過來，扶住我：“小姐，您這是作何？”


  她來我順勢拉住了她的衣袖：“姑姑，你都念了三天了，我耳朵都快起繭了，今天就到這吧，你也休息休息。”


  “奴婢不覺得辛苦，您還有傷，快些躺下。”傾玫姑姑瞬間擰起眉頭，雙手撐在我的肩膀上，想把我摁回床上。


  但怎麽可能輕易被她摁回，我年輕氣盛一來二回的與她僵持住，見她似乎拗不過我般，便稍微軟了點下來，搖了搖她的衣袖，眼巴巴的看著她：“姑姑！”


  “好吧好吧，那奴婢就不叨擾小姐了。”說完她就無可奈何地收拾了經文退出了房間，待關門的那一瞬，我立即跳下床，一不小心扯了下臀，稍微有些疼但也僅是稍微，小草趕緊上前扶著我，我避開她的手，搖搖頭，近些年來，我舞文弄墨，總是被人忘記我是出身於武門世家的子女，外人如此，自家人也如此，祖母打得雖疼，但我自小練武就多傷多痛，早已習慣。若隻是因為屁股被打了幾板子，就在床上待了十八九天，我可受不了。


  “你去與琅嬛那裏套套口風，問他季公子喜不喜歡我先前送過去的胸針。”伸展伸展了胳膊腿後，我將早已想知道的正事同小草說出來。


  “胸針？”小草先是驚異的看向我，隨後又愁眉不展，搖了搖頭的歎了口氣，“小姐，實不相瞞，我已失去琅嬛音訊許久了，去蜀中前一天我便傳書於他，歸來後也及時的與他通信，可兩封傳書，一封未回。”


  “什麽？……莫不是生病了？”小花驚異。


  我也是知道的，琅嬛對於小草，青天可鑒風月可表的忠心赤誠，為了拉近感情多說說話，總是把他們家公子的行程據實相告，這樣悶聲不吭不回一信的情況還是第一次。


  “也不是病了，我後來托人去季府問過，說是回老家了，”小草扁了嘴，納悶道，“可這壓根就不可能啊，琅嬛是逃荒過來的，他家早在好多年前被洪水衝走了，哪還來的老家啊。”


  “你托誰的問的啊，靠不靠譜啊？”


  “就是廚房的黃豆兒，怎麽可能不靠譜！”


  兩人一來二往的又拌起嘴裏，我卻覺得不對勁，我本想著是爹爹不願意我與季嵐舒有所往來，便掐斷這條繩索，但爹爹方法千萬種，琅嬛僅僅是一介小小書童，他是不會放在心上的，再者，若想掐斷，他早就動手了。那會是什麽原因呢？我想來想去，百思不得其解，索性放棄思考了，便開始憂心忡忡季嵐舒的動向，轉念一想，我已經同他表明心意，也應當不在那般偷偷摸摸，猶猶豫豫。平複好自己大起大落的心情後，我神清氣爽，拿起桌上的麻花開始啃起來，還心情很好地開始逗弄起火爐。


  “小姐，你說琅嬛他，他不會是死了吧？”小花小草不知不覺中停止了拌嘴，後者淚眼婆娑的朝我走來。


  “不會的，他是嵐舒近侍，若是生病了嵐舒怎麽可能不給他請大夫呢？”我伸手握住她的手，用力捏了捏，當做安慰。


  “可是我這心裏，怪怪的，總是覺得不太對勁。”


  “到時候等我解了禁，親自去季府問問嵐舒，莫哭了。”


  雖然勸解著她，但我這心裏不知道為何也莫名的沒底，仿佛有什麽事會從此，驚起看不見的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