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

  我做了個很長的夢。


  我第一次穿夜行衣,是十四歲那年,初秋的一個晚上,我潛入季宅,趴在季嵐舒臥房屋頂偷看他。他作畫吟詩,他修剪盆栽,他寬衣沐浴,他合衣就寢。看見他每一個樣子我都竊喜,那天,我從黃昏看到了定昏,直到他入睡已深才戀戀不舍的離開,去了魏淩霜那兒。


  彼時的魏淩霜還不是權傾朝野的魏相,那時已夜露濃重,他立在院子裏借著月光看海棠,披了件單衣,朗朗如日月入懷,卻不及季嵐舒萬分之一。我欣喜的跑過去,跟他說,我看上的男子,是天下最好的男子,他溫潤如玉,謙虛內斂。


  魏淩霜說,姑娘家家,成何體統!作為我的學生,一副癡女相,丟人!

  後來明令禁止,不許我偷偷摸摸的窺探季嵐舒,若是再犯,他便將我暗戀季嵐舒的事公知天下。


  我第二次穿夜行衣,是給季嵐舒送清風玉露丸,他去郊外踏青,被未知名的蛇咬傷,昏迷在床,全程最好的醫生都束手無策,清風玉露丸可解百毒,千金難求,父親當時也尋不到,我隻得哭著去求我那個弱冠之年已然全能的師傅。


  魏淩霜說,痛哭流涕,模樣醜陋,成何體統!

  他還是把清風玉露丸給我了,十年難練一顆的清風玉露丸,千金難求的清風玉露丸,送給我去救我的心上人。後來我知道,他不光官場,還是江湖,都樹敵太多,清風玉露丸也是他的一顆保命丹。


  第三次,我成為才女來後首次穿夜行衣,為的是替我那個為情所傷的師傅拿回解藥,我不知道那個毒厲不厲害,但是他沒有第二顆清風玉露丸,我不忍心等他熬著苦痛到大夫熬製出解藥,便去脅迫了他的弦歌。


  這次不是為了季嵐舒,他卻依然不齒的模樣,斥我夜闖男子臥房,成何體統!

  我沈歆,無娘教養,本來便不成體統。


  “隻是受了寒,有些發熱,魏相無需擔心。”


  “隻是?你說的輕巧,那她怎麽會暈倒?庸醫!還有,她怎麽會那麽.……!”


  我睜開眼時,便看見魏淩霜在凶人,那個被罵庸醫的老頭有苦說不出,敢怒不敢言的模樣,很是委屈的被指責,一時看我醒了,仿佛有了救贖,連忙跟魏淩霜說後,就衝出了房門。


  “毒解了嗎?”我拉住他的衣袖,問。


  他一愣,眼瞼垂下,睫毛還有些顫,低聲說了句解了。


  我見他那副模樣,與夢裏嚴肅刻板的完全不同,不禁笑起來。


  “那就好,我沒事,隻是有些累,”我呼了口氣,見身上的衣服被換成了不合身的單衣,連束胸的帶子也解開了,當時有些害臊,抽回手縮進被子裏,“我的衣服呢?”


  “換了,”他回答的很不耐煩,隨後又認真的看我,“他對你用刑了嗎?”


  “她?”我一時沒反應過來,“弦歌麽?”


  “.……你怎麽會全身是水?”


  他這一問,我腦中突然浮現勝寒的那張容顏,與之出現的還有她玲瓏有致的身材,連觸感也一並出現了,登時,從臉到脖子都紅了。魏淩霜皺起眉頭,一隻略涼的手擱在我的腦袋上:“又難受了嗎?”


  我搖搖頭,抓著被子鼓起勇氣的和他說,我躲進了一個妓女的浴桶裏。


  他啞然片刻,替我掖好被子。


  門嘎吱一聲被推開,一個小廝端著碗走進來,魏淩霜接過來,對我說:“既然醒了就把藥喝了。”


  我支起胳膊,出了他給我掖好的被窩,伸手去拿藥。


  可魏淩霜沒有要把藥給我意思,他聲音低沉:“我喂你吧。”


  我莫名其妙,從過長的衣袖裏伸出兩隻胳膊在他麵前晃:“我手還是好的啊!”隨後便從愣怔的魏淩霜手中拿過碗,他反應過來後有幾分惱怒,卻也沒說什麽,隻是瞪著我喝藥。我被他看得好笑:“魏先生魏老師,你有點怪怪的哦!”


  他咳嗽一聲,目光移向別處:“為師很感動罷了,覺得這些年沒白養你。”


  “我沈歆可不是無情無義之人,知恩圖報還是懂得。”


  “知恩圖報?”他看我,眼神有困惑。


  我點點頭,看向窗外,外麵一片漆黑,根本看不出時辰:“現在什麽時候?”


  “雞鳴醜時。”


  他口氣讓人聽不出情緒,每次魏淩霜這般的時候,恰恰都是心情不好的,他與我最大的相似點便是同樣喜形於色的人,隻不過沒我那麽明顯,說罷他便起身要出去,我慌忙拉住他的衣服不確定的說:“你是不是在氣我給弦歌姑娘吃了藥,你放心,等你毒解了,我自然會把解藥送過去.……”


  “你好好休息,再睡一覺醒了便回家吧。”他把我重新塞回被窩,隨後吹滅了床頭點著的小燈,頭也不回的走出房間。房內的世界便陷入進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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