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月餘,李馭圻竟幾乎是夜夜翻牆,全然忘記了自己的身份。
他一向是個沉穩的人,可自打遇到了這心中的天人,卻怎麽也管不住自己的心了。
他曾自問過,曾控製過;可月亮一出來,便抑製不了對她的思念,不顧身份、不要沉穩,隻想看看她,跟她說幾句話。
他告訴她,他叫雲奇,於是日子久了,她便親切地喚他為奇哥……圻哥……
李馭圻在乾安殿裏來回踱著步子,噙燭的金鶴似在翹首看著他。
窗外夜幕低垂,閃爍的明星宛若那雙美麗的眸子。
他停下腳步,抬頭透過窗戶看向群星,眉頭微微蹙著,耳畔響著她昨夜的話……
奇哥,我們不能總這樣下去啊……
是啊,不能總這樣下去,天知道我多想將你留在身邊,可我的身份注定了不能給你美好的生活。
將你迎進後宮,對你是福,還是是禍?
他怔忡地凝視著夜空,良久,他深吸了一口氣,目光一定,重新斂住了英華。
還是,讓你自己選擇吧……
寧良絮趴在妝台之前,聊賴地用手指點著鏡中人。
我昨天的話不知他有沒有細想,若這樣下去總不是辦法。
唉……不是我著急著要嫁他,隻是……既是兩情相悅,他總該向父親說明才是……若給人知道這些日子以來……
奇哥……奇哥……我願放下女兒家的矜持對你先開口,你,可明白嗎……
一個時辰……兩個時辰……
良絮,你會願意嗎?
一個時辰……兩個時辰……
你今夜不來了嗎?
子時已過,平日裏這時辰,他都該回去了。
寧良絮輕歎一聲,卸了妝容,吹熄了燭火,脫下外衣,準備睡了。
驀地,“格”的一聲,窗戶響動。
寧良絮一驚而起,欣喜地低呼:“你來了!”
“嘿嘿”一聲冷笑,一個黑影從窗戶爬了進來。
“你……你怎麽進來了?”寧良絮後退幾步。
往日二人相會,總是以禮相持,她既不出去,他亦不會進來。
“我來與小姐相會啊。”一個陌生的聲音,來自一個陌生的身軀。
寧良絮心裏一涼,又是後退幾步,剛欲張口呼喊,對麵那人已撲了過來,捂住了她的嘴巴。
“唔……”她緊張地掙紮著。
“嘿嘿,你長得真好看。”那人淫邪地笑道。
“老三,別亂來!擾了正事唯你是問!”窗外傳進另一個男子的聲音。
“知道了!”他粗暴地回答一聲,用布堵上寧良絮的嘴,又掏出繩子縛住了她的雙手雙腳。
他快速地扛起她,打開門,走到院子裏。
“唔……唔……唔……”她突然在他肩上不安地扭動起來。
因為他看到院子裏還有兩個黑衣人,黑衣人的腳邊側躺著的正是自己的父親。
父親隻有自己一個女兒,又是中年所得,母親去世得早,多年來一直是父女二人相依為命。
這些究竟是什麽人?
寧良絮驚疑不定,也被推倒在了地上。
三個黑衣人並列站到父女麵前。
“寧侍郎,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得罪了我家主人,這‘侍郎’的名銜,你還是帶到棺材裏去吧!”長得最高的那人說道。
六
“你家主人是不是武思嚴?”渾雅卻冰冷的聲音驀然響起在牆頭。
白影一晃,李馭圻一躍落到寧良絮身旁,冷冷審視著麵前三人。
個頭最高的黑衣人一愣,目光陰沉下來,沉聲道:“你是誰?”
李馭圻嘲諷地一笑,回身蹲下身子去解寧良絮手腳上縛著的繩子。
三人相覷一眼,同時舉刀劈下。
“唉……麻煩死了……”牆頭伏著的少年無奈地暗歎一聲,縱身而上,手中長鞭揮舞,卷起三柄單刀甩在地上。
“劍天,抓活的。”李馭圻淡淡說道。
“是。”少年應著,手中絲毫不亂,對付三人尚且遊刃有餘。
李馭圻拿下塞住櫻口的布,厭惡地丟在地上。
她忙道:“先救我爹!”
李馭圻不語,先解下外袍給她披在身上,罩住了單薄的身體,這才緩緩走過去,解開了寧侍郎腕上的繩子。
寧侍郎雙手脫縛,忙不迭地扯出口中的布,也顧不得腳上繩子未解,翻身跪起,低伏著頭頸,顫巍巍地高聲道:“臣謝皇上救命之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空氣驀地凝注,靜得隻剩下呼吸聲。
寧良絮瞪大了眼睛看著眼前的人。
他如此泰然地接受父親的跪拜,他……他真的是當今聖上……那……那……
“平身吧……”這,無異於承認了自己的身份。
“噗通”一聲,一個黑衣人跪下,又接連兩聲,另兩人也跪在了地上,顫抖著說不出話來。
“劍天,帶回去好好審問,若當真是前禮部侍郎武思嚴心懷妒忌,買凶殺人……你知道該怎麽辦!”
“是。”少年應下,扯過地上的繩子綁住三人。
李馭圻回身看向寧良絮,目光溫柔下來。
“良絮,我……”
“臣女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萬歲!”她驀然跪倒,膝蓋與地麵的撞擊聲敲痛了她的心。
伸出一半的手僵了一下,他歎了口氣,仍是俯身將她扶起。
“寧愛卿,今晚的事……”李馭圻看著垂首不語的寧良絮,反而對著寧侍郎道。
寧侍郎已解開了腳上的繩索,站著身子拱手道:“微臣明白!”
寧良絮妝容盡褪,一頭長發瀉了下來,雖有些淩亂,卻襯出了她天然去雕飾的美。
此刻的她,全身裹在自己寬大的外袍下,低垂著頭,嬌怯怯一副禁不住風的樣子。
心,雜亂地糾結在一起……我該怎麽辦?
安劍天已帶走了三人,寧侍郎也知趣地退了下去,隻是臨行時不放心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愛女。
“良絮……”他靠前一步。
寧良絮慌亂地後退,良久,抬起頭來,一張俏臉上已掛了兩行淚水。
“你……你是皇帝……”
李馭圻一怔,半晌道:“是。”
“我……我隻是……隻是你眾多紅顏知己中的一個……”
“不是!”李馭圻大聲道,心中沒來由地騰起一股怒火。
他大步上前,不顧她的驚慌,一把將她拉進懷裏,緊緊擁住。
“不是……知己,隻你……隻有你……”他壓低了聲音,“你不是皇帝的唯一,卻是我李馭圻的唯一……”
她顫抖著的身體被他緊緊圈住,心也亂到了極點。
不是皇帝的唯一,卻是我李馭圻的唯一……
這可是他的心裏話?若是,他畢竟是皇帝;若不是,那這些時日來的情誼又算什麽?
“奇哥,奇哥……”她將臉埋進他的懷中,“你還是我的奇哥嗎?”
“是……一直都是,永遠都是……”他低頭輕吻著她的發際,“良絮……你可願嫁我,做我的妻?”
“妻?”秀美的臉龐揚起,眸中閃爍著不解、茫然和驚奇。
“對,妻。”他綻開一個笑容,“你雖無法成為皇後,但你將是我李馭圻此生摯愛的妻。”
“妻……妻……”她怔怔地出神,臉上滿是憧憬、迷惘……
七
正合四年十月初九,禮部侍郎寧繼裏之女寧良絮,奉詔入宮,封為貴妃,賜居夷光館。
寧良絮躺在床上,四圍是紅色的紗幔。
她身上蓋著錦被,雙手緊張地縮在單薄的袖中。白皙的臉上浮著兩朵紅雲,宛若出水紅蓮,在滿室燭火的映襯下,嬌豔欲滴。
明眸顧盼,在華麗的屋子中轉了一圈,最後定格在上方的承塵上。
心,“撲撲”地跳個不停。
李馭圻來到寢室門外,臉上掛著難掩的欣喜之色。
張保上前一步,準備通報,卻被他阻住。
衣袖一揮,眾人退到殿外。
他輕輕推開門,悄步走進。
一年了,我為她修了這座夷光館,現今終於可以與她共成眷屬。
床上的寧良絮聽到了些微的響動,忙閉上了眼睛,長長的睫毛顫顫地抖動著。
李馭圻走近,俯下身子細細看著她的臉,滿目柔情。
“喜歡這兒嗎?”
寧良絮的臉倏地又紅了一層,緩緩睜開眼睛,嬌羞無限,“你……知道我沒睡?”
“嗬嗬……”李馭圻微笑,“你哪會這便睡了?我才剛到……”
他曾說過,他在她麵前不是皇帝,隻說“我”,不稱“朕”。
寧良絮抿著嘴偏過頭去,不敢與他對視。
“為了這夷光館,我多等了一年,你總得告訴我你喜不喜歡。”
“自……自然喜歡……”她仍是偏著頭。
“人說西施美,這施夷光也不見得比得上我的良絮。”李馭圻頗為自得。
“可……”她轉過頭來,“這寓意不好,你又不是夫差。”
“誰說我是夫差了?”他低頭,用自己的鼻尖輕蹭她的鼻尖,“我是範蠡,你的少伯……”
少伯……夷光……多好的一對啊……
“少伯……”寧良絮低喃,漸漸迷失在這份濃濃的曖昧之中。
“良絮……”繾綣的氣息縈繞在四周,“做我的妻……今生唯一的妻……”
“圻哥……”她飽含深情地呼喚。
隨手撥落帳幔,他低頭吻下……
窗外夜空,一片淡淡的浮雲飄過,略微遮掩了月亮的光芒,便似是月亮招它過來擋住視線,害羞地不敢看這美好的時刻。
越女湖上一片波光,粼粼地通向遠處,那名為幸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