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若不係之舟
兩日之後。
空曠的正大光明殿上，絕塵和媚兒立在金色的龍椅下方，一句話說完大殿之中回聲久久的響著。高高在上的皇帝眼中有著驚疑和怒意，更多的心思掩藏其下，深不可測。他當真沒有想到絕塵能抵禦住那壺酒，更加沒能想到的是他竟真的能教化了這樣一個女子。
媚兒原先複雜的發髻已經散落開，披在背上，換上了素白的衣服，饒是這樣，那張臉仍舊有著勾人心魄的魅力。“好，很好，當真為朕解決一個大麻煩。”說完揮了揮手，原本敞開的大門被忽的關上，明亮的殿中突然就暗下來。
媚兒脊背忽然僵住，正待開口，絕塵暗中伸出手按在她肩膀上，示意她穩住，而他自己麵上仍舊是那副超脫凡俗洞悉一切的笑。就在皇上陰側的目光快要達到頂峰的時候，絕塵上前一步“聽聞皇上所煉的丹藥之中差了一味紫蓮花蕊。”
果然，皇上立即伸手，周圍殺手的動作立即停下來，退回了原位。“恰巧，貧僧少時遊曆四方有幸自高人手中得到了這味紫蓮花蕊。”聽到這裏，皇帝伸出雙手，眸中閃動著貪婪的光芒“你當真有紫蓮花蕊？快……快呈與朕！你，你要什麽，朕都允與你，快。”
媚兒聽了立即上前一步“你先放我出宮再說。”皇上瞧了一眼絕塵，見他沒有異議遂開口急急道“好，朕這就派人送你出宮，你快走吧，快走。”說著站在一邊的太監立馬掏出一塊腰牌，走下來遞到了媚兒手中。
媚兒拿了腰牌，轉身離去，走到一半的時候回頭看了絕塵一眼，絕塵笑著朝她點了點頭，示意她可以出宮了無事。媚兒猶豫了下，提起衣裙邁過了門檻，一步一步走出這座禁錮了她這許多年的四方城，她終於可以自由了。
估摸著媚兒已經出了紫禁城，“皇上，那樣少見的要貧僧自然不會隨身帶著，容貧僧傳書一封，自會有人送進來，如何？”
皇上眯起眼睛深吸一口氣，太監會意，呈上了文房四寶，隻見絕塵筆下如飛，信就寫好了。皇上瞧了一遍，覺得並無異樣，即可封了就命人送了出去。
之後絕塵仍舊回了他最初待的那座宮院，等著宮外的人送藥進來。
而在這之前一日的宮外，瓊兒坐在瀧煙的房中，桌上擺著一件雪色的衣衫。瀧煙目中含淚的望著桌上的衣服，纖細的手像撫摸珍寶一樣輕輕的撫在衣服上。這件衣裙本沒有多麽的奇特，比起瀧煙少時穿過的青絲玉縷衣並不算什麽。
珍貴的是衣服上的畫。這畫就是瀧煙當初還在南邊的時候，絕塵還不叫絕塵的時候為她描下的那幅丹青。就是那幅“初看時能見到畫中的女子紗衣飛揚，再看時隻見畫中人已不見，取而代之的是蕭然流淌的山水。畫中有人人中有畫，每次看都能看出不同的意境，真真是奇妙的緊。”的畫。
瀧煙自然是看得出這衣服上的畫是絕塵親手所畫的，這世上恐怕再沒有人能描出這樣的丹青了。正如那時他親手教她學會的撫琴，這世上也再沒有人能彈出那樣的琴音了。
“瀧煙姐姐，你真的決定了嗎？”瓊兒關切的望著瀧煙。
瀧煙淡淡的眉眼蹙起，仿若春日碧綠的潭水被風撩起淺淺波痕。“你可知道，在我少時曾遇到過一位跛腿的道士，那時他糾纏著非要為我看命。我被他纏得實在無奈，就讓他瞧了，那時他滿臉驚訝的說我將來必定尊貴非常，定能進得了皇家。”
瀧煙說著歎了一口氣“彼時我隱姓埋名的住在江南，原想此生定然與皇家無任何關係了。後來知道了絕塵竟然是皇家的人，後來他出了家，現在看來那道士說的竟是真的了。他若是未曾出家，我跟了他倒也是皇家的人了，現在入了宮，還是皇家的人。還真是一語成戳。”瀧煙說完自嘲的笑了。
轉身往屏風後麵走去，瓊兒看著瀧煙的影子淡淡的投射在屏風上，心中十分無奈，奈何卻是一丁點兒辦法也想不出。眼下，能讓絕塵出宮最好的法子也隻有這個了。
瀧煙換上了衣裙從屏風後麵走出來，整個人就像一幅水墨畫一般，哪裏都是淡淡的，仿佛整個人都掩在江南霧氣一般的煙雨後麵。那意境，真是美極了，可惜這般仙女似的人兒，這一去恐怕就真的再難瞧見了。
所以，越是美好，越是不舍。越是不舍，越是覺得美好。
之後就是丹鳳請命，送了瀧煙進宮。當瀧煙梳了素雅的發髻，配著那件衣裙步入嘉靖皇帝的丹房之中的時候。毫無意外的，剛在大殿之中見過絕塵，心中一心想著成仙的的皇帝，見了瀧煙，驚為天人。“這世上真的有這等的仙人，真是仙姑顯靈了，仙姑這是來接朕飛升的嗎？”
瀧煙纖手微抬，做足了仙人之姿“起來罷，我此番進宮正是為了警醒皇上。”說話之時，就連聲音之中仿佛也能蒸騰出水汽一般的氤氳。三言兩語就讓皇上完全信服，即可決定放了絕塵，而那所謂的紫蓮花蕊，竟也是可以不要了的。
當紫禁城那扇朱紅的大門緩緩合上的時候，絕塵抬頭望了望這無邊的天空，笑了。這遼闊的天下，終於可以毫無顧忌的隨心漂蕩。
所謂巧者勞而智者憂，無能者無所求，飽食而遨遊，泛若不係之舟，山木自寇源泉自盜。這話原是說漂泊不定的，隻是世人哪知，這漂泊不定未嚐不是一種身無所係的大自在大快樂。
待送紫蓮花蕊的人到了宮門口的時候，已經不見絕塵蹤影了，見不到絕塵這藥定是不能送出的。是以直到最後絕塵終於可以隨心所欲的自在天下間，都不知道是瀧煙進宮，換來了他的身無所係，漠北南海的自在。
當夜深人靜，瀧煙身披輕紗立於窗邊的遙望殘月之時，她想，還好，她終是成全了他的泛若不係之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