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簫聲繞夢縈
土一捧一捧的撒在棺木上,最後落上碑石,墓旁邊種滿了瓊花間或著桃樹。
鳴遠坐在已經空了的靈堂之中,白色的麻布已經全部撤去,寬闊的大廳顯得愈加空曠,空曠的幾乎能夠聽見心跳的回聲。墨良抱著瓊兒出現在大廳外的時候,鳴遠緩緩地抬起頭,消瘦的臉頰上一雙眼睛不可置信的望著墨良懷中的人。
半晌之後終於起身一步一步的走過來,每一步都仿佛千金重一般,這短短的一段路走的頗為辛苦。心中是不可置信和急迫,雙足難以控製的顫抖,原先疼痛得連呼吸都要忘記的心髒急速的跳動著,想要衝破禁錮一般的洶湧。
走到墨良身邊的時候,鳴遠的手微抬了抬又放了下去,隻是眼睛片刻不曾離開的望著瓊兒。她的發絲被血液凝固成一綹一綹的,原本光潔的臉頰上滿是瘡口,嘴唇因為缺水而幹枯破裂,身上原本白色的衣服因為沾染了泥土和血液幾乎辨不出原本的顏色。
可是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還活著,她的身體依然因為呼吸而上下浮動。那顆心髒仍然在這個小小的胸腔之中跳動,那麽所有的一切又還有什麽呢?這一刻天地之間黯然失色,全變成黑色的一片,眼中隻剩下這個微弱的生命。
隻要她還在,那麽就算天地失色又能如何呢?
墨良將瓊兒輕輕的放在床上,拉上被子緩緩的掖好被角,轉身就再也沒有回頭的走出去。因為害怕哪怕回頭的一眼,都會後悔自己沒有就這麽帶著她永遠的離開,害怕會抑製不住的將她重新抱起,壓在懷中就再也不放手。
鳴遠喚來丫鬟吩咐她們為瓊兒清洗幹淨換上幹淨的衣服,另一麵派人去龍隱寺中秘密的接來絕塵為瓊兒醫治。如今瓊兒既然沒有死,那麽之前所有的部署將會略微有所改變,至少目前最最緊要的是不能讓嚴世藩的人知道瓊兒沒有死這個消息。
墨良立在鳴遠宅內的園子之中,鳴遠望著這個已經滿頭白發的背影,心中有種說不出的矛盾。這種矛盾最終化作己力不能企及的落差感和敗落感,竟然輸他輸得這樣的徹底?伸手拂開麵前的一丫樹枝,笑著走過去。
墨良已經摘下麵上的銀質麵具,沒有轉身背對著鳴遠說到:“她若是醒了不要告訴她是我將她救上來的。”鳴遠不解的皺了皺眉,卻沒有開口問原由,他相信眼前這個人不顧性命的將瓊兒找到絕不會僅僅隻是師徒的情分這樣簡單。
墨良將手中的麵具遞到鳴遠手上,“就說是你在一處山壁的石室中找到她,並發現她沒有死的。”鳴遠瞧著手中的麵具,終於明白墨良的意思。
望著那個青色的影子在園中越走越遠最終消失在盡頭,手中的銀質麵具隱約覺得有些咯手。
墨良深知鳴遠對瓊兒的用情之深,而在那樣時刻瓊兒口中也曾喊過他的名字,這世間隻要是她要的,他都要給她,隻要他能。是以他離開的時候並不曾交代過鳴遠要好好待瓊兒,他深知他一定會如此,又何需贅言,他從來不是喜言的人。
瓊兒的傷很嚴重,好在之前用過龍涎香和桃花,醫治起來尚不至於太難。絕塵切過脈寫下幾張方子就十分自覺的往鳴遠宅中他常住的房間踱步走去。墨良會找到瓊兒這件事他深信不疑,但是瓊兒這丫頭竟真的能活著回來這件事就不能不讓他驚訝了。
撥了撥爐中的炭火,絕塵輕輕笑了笑,這佛祖的心思自然不是凡人能夠揣度的,瓊兒這丫頭真是命不該絕罷。幾次三番落在嚴世藩那等人的手上,竟都能活下來,莫不是嚴氏那廝最後真的是滅在這丫頭手上?這世事真是愈來愈有趣了,隻是看來也真是時候該離開了。
鳴遠將蠱操縱的人偶帶到絕塵屋中,絕塵頗有興趣的望著這個相貌上和瓊兒差不離的人偶。縱自己易容之術再高也不敢說能造出一個幾乎一模一樣的人出來,看來這嚴氏手中的人才確實濟濟。飲了口茶十分有深意的望著鳴遠。
鳴遠抽出買入身體中的蠱毒,女子頓時像死了一半直挺挺的倒在地上,再也不動。
“你打算讓瓊兒用這個女子的身份活下去?”絕塵翻身往書架邊去找有沒有什麽可瞧的書。這個辦法倒是十分的好,瓊兒既然活了,那麽她今後要以什麽身份活確實就是一個問題,現在連這個問題都沒有了,而且還不會引起嚴世藩一絲一毫的懷疑,確實是最好的辦法。
簫聲揚起,鳴遠站在已經滿是落葉的林中一遍又一遍的吹著那年在桃花樹下瓊兒醉酒時吹的那支曲子。南非的鳥兒在林中盤旋,久久的不願離去,可是房內的人兒卻遲遲的不願醒來。
瓊兒做了一場夢,一場太過久長的夢,夢中她依舊靠在那棵樹下,像兒時坐在爹爹身邊那樣的溫暖和滿足。夢太過美好,以至於她真的再也不想醒來,夢中一直有簫聲傳來,一遍又一遍的不肯停歇。吹著春去秋來,樹葉黃了又綠落了又生……
直到那株樹的樹枝將她纏繞其中,緊到幾乎讓她窒息,再也不敢沉睡下去,噩夢一樣纏繞著她,迫她不得不麵對一切。思考一切,明白一切。
這場傷瓊兒又養了一個冬季,年夜這天也隻是略微的清醒了半個時辰就又睡了過去。身上的傷已經全部好了,隻是右手臂上的舊傷始終留了一處疤在那裏,印記一般的再去不了。
眼睛朦朦朧朧的睜開,好像之前每一次醒來一樣,一樣的雕花木架,一樣的紗幕,仿佛其間發生過的所有一切都隻是一場夢靨,一場不如何美好的夢靨。世界依舊是瓊兒所以為的那個單純的世界,隨著意識的全部複蘇,深刻的明白,那些都不是夢,那些醜惡的罪惡的都是真的存在過。而且將會一直存在下去,那些灰暗的念頭,那些揣度不盡的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