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浮生恍若夢
抬起腳步走到墨良身邊，這才驚覺墨良竟然已經目不能視。隻聽墨良冷笑了一聲“你也來了，隻是如今她已經不在了，我既是她的師父，那她終究還是我墨門的人，勞煩你的人回去。這最後一程，由為師來送她就好。”
鳴遠沒有說話退開了幾步再轉身緩緩的離開。
山下的人終於還是散了，墨良衣不解帶的幾乎翻開了山下的每一塊礫石，仍舊是什麽都沒有尋到。鳴遠亦是衣不解帶的立於高處瞧了這麽些天，可是瓊兒真的就像憑空消失了一般。心內從最初的焦灼、憤恨、絕望一點一點的涼下來，最後僅剩下那麽一絲微弱浮遊著的蒼白感縈繞於心頭。
好像是燃燒到即將噴薄而出的火山，被人用冰水一點一點的捂熄。於是這心連帶著這些回憶便都說不得碰不得了。望著這日的太陽緩緩的從東方冉冉的升起，映著墨良已然全白的發，一身已如片縷一般的黑袍，背影竟是那般的蒼涼。
鳴遠淡淡的轉身，將心置放在了冰層之下。自己終究還是輸了，從最開始就輸了，論武功他不如墨良狠毒，論計謀他不如墨良沉穩。就連對瓊兒的心，，他也是不如墨良的。不是沒有不甘的，但是在這一刻任何情感都已經沒有用處了，她已經去了，再也不會回來了，她終究還是沒能等自己回來……
被朝陽染紅的月白袍子最終化作了山邊的一個點，墨良仍舊在山下。他並不知道自己那頭青絲此時已經全白了，散落在竹紋青色的衣裳上，蒼老而無奈。若真是這蒼天弄人，那不若就讓自己葬身於這山巒之下，既然活著的時候他沒能給她，那麽死了，在黃泉邊定不能再讓她孤孤單單一人。
想到這裏，倚著一株枯樹坐下，眼睛恍惚間還能感覺到橘黃的光，光芒毫不吝嗇的散落了他一身。冰冷的指尖終於感受到了一絲暖意，耳邊似乎聽到瓊兒鈴兒一般的笑聲，她說“良哥哥，你說我剛才的那首詩背得好了，你下次從外麵回來就給我帶桂花糕的，可不能忘了。”
小臉微仰著，那樣單純地扯著自己的衣襟，臨末了還不忘伸出小手，輕輕撫平自己抓出的折痕。
她曾是那樣隱忍的叫自己師父：曾是那樣歡喜的站在自己的身後，小心翼翼的束起自己的發：她曾是那般絕望的問自己是否曾有一刻伴她身側單單隻是為著她；曾是那般灼灼的望著自己下棋的背影。
龍隱寺中誦經聲不曾片刻斷過。
煙花三月樓中琴聲泣泣訴訴日夜連綿。
丹鳳白衣裹身，眉眼蒼白淒愴。
山巒間瓊花鋪道，雨一般的飛揚。
京師城內全是素白的一片，沿路瓊花鋪地，城中百姓無一不驚訝於這個時節，哪裏竟尋得如此多的瓊花。鋪天蓋地仿若冬日裏的雪絮一般，今年的冬季來的竟這樣的早？
空庭之中靈堂棺木已經設好，跪了一地的小廝侍女嗚咽哭聲，聽著好不慘兮。鳴遠依舊是一身白衣，站在棺木前，憑的幾日下來竟蒼老了不少。棺木緩緩的被抬起，平穩的向院外走去，踩著白綾鋪地瓊花飛揚的街道向城外山邊行去。
百姓皆關著門，膽大的孩子扒著窗戶往外望去，皇家的人去了也不過如此了吧，不知是誰家的人去了，竟有這般的陣仗。
隊伍經過嚴府的時候，恍惚之間似乎可以聽見宅內傳出的絲竹之聲。這一牆之隔，牆內仿佛是年夜一般的喜慶，牆外一片肅穆。鳴遠沒有雖隊出來，隨行的是丹鳳，這棺內裝的雖是瓊兒的衣冠塚，對外說的卻是煙花三月樓中最美的女子——三月。
鳴遠用了南疆的巫蠱之術，操縱了那扮作瓊兒的女子的屍首。是以嚴世藩那邊仍舊以為自己的計劃天衣無縫，心上自是鬆懈了不止一點點，卻不知這全是一場偷天換日的局。
那抹津漫到指尖的初陽帶著他越走越遠，白色的光像霧一樣彌漫著，這霧漸漸分開輕飄飄的散去。眼前所見的竟是舊日的仇王府，焱兒捧著一卷書坐於杏花垂柳之下，淺綠的衣裳仿若碧波無痕，仍舊是嫻靜安好的模樣。
墨良走了過去，腳下柔軟濕潤的泥土被青草覆蓋著散發著青翠的味道。坐在石上的焱兒恍若聽見了腳步聲，抬頭轉身，望著墨良淺淺的笑起來。唇瓣翕張語調溫軟，她說“墨良這時候你該守著小郡主才是，怎麽到這裏來了？”
這應該還是自己接蘇焱進王府第一年的春天，那一年杏花開的真正的好。眼前的畫麵忽的抽離，竟變成了自己環抱著焱兒跌坐在山道上，不知是夕陽染的還是懷裏的人兒流的血，滿身的袍子，滿地的泥土全是紅的，觸目驚心。
依舊是溫軟的語調，隻是斷斷續續的不甚清晰，她說“墨良，你總是這樣不喜歡講話的。人心往往是矛盾的，你一麵苦於我交代與你的話，一麵念著對我的心，又一麵不敢承認自己對瓊兒動了情。終究我是心甘情願為王爺死的，從未怨過你絲毫。瓊兒這孩子已經很苦了，切莫再讓她受苦，於你也不要留下憾恨才好。”
意識逐漸收回，彼時的焱兒又怎會說出那樣的話？再望向懷中時，那渾身染血的人已經不在了，空留了懷抱。
恍惚醒來，竟是一場夢。隻是這夢中的感覺太過真實，一切都像是真的一般。有風吹來，帶著淡淡的香氣，這味道很像院中那株桃花樹開花的氣味，隻是此時已經是這樣的時節，又怎會有桃花還開著，況且在這荒山之中。
墨良尋著香氣往山上行去，這條路異常的艱難，石壁光滑尋不到可以下手之處，因著向著陰，麵上布滿了青苔，愈加滑膩。伸手觸到一片藤蔓，拉扯著借著輕功終是上了來，鼻間微癢，似是有蝴蝶的觸須輕輕掃過。香氣自石壁上傳來，伸手覆上去，這完好的石壁上竟能散出如此曼妙的桃花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