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紅豆情幾何
這一覺睡了很久，整整三天三夜，醒來的時候是第四日的清晨，遠處傳來蕭瑟的鳥鳴。從窗外望去，院子中的那株桃樹已經掛了滿滿的果實。起身，自己為自己倒了一杯水，仰頭喝盡，冰涼的液體流過咽喉，到達胃中，徹底的清醒過來。
她做了一個冗長而殘酷的夢，夢中她恍惚明白了許多，仿佛生生被迫長大了一般。身後當啷一聲響，瓊兒沒有回頭，這場夢她做的很累，太累了，在夢中她看清了一個一直以來被她忽略掉的事實，為什麽那天紅豆會那麽湊巧的來救她，為什麽最初那個小廝那麽倔強的要她看賬目，為什麽那天她走的時候，紅豆會在她頭上插入那支瑪瑙發簪。
“姐姐……你……你醒了……”不是疑惑的語氣，遲緩的語速中透著點滴的失望。瓊兒很希望是自己聽錯了，可是理智告訴她，她沒有聽錯，正是身後這個她當初執意救下的女子，在最後背叛了她，正是這個口口聲聲叫他姐姐的紅豆，將她送到了嚴世藩設好的陷阱之中。
瓊兒背對著門口，嘴角浮現一絲嘲諷無奈的笑，“紅豆，你還有什麽要對我說的嗎？”
紅豆站在門口，嬌小的身軀擋住部分陽光，影子剛剛好投射在瓊兒的身上。“姐姐，醒了就好，我去找良公子回來。”瓊兒的聲音聽上去雖未變，可是單單隻是望著這個背影，紅豆隱約感覺這個瓊兒已經不再是之前的瓊兒，有什麽東西已經不一樣了。
瓊兒緩緩的轉身過來，一麵轉身一麵說“不用了，他來了反而不好，紅豆，我問你，你就沒有什麽想對我說的嗎？”仍是忍不下心，心中某個小小的角落還在喊著，說啊，紅豆，我的好紅豆，隻要你說了，我就可以當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我要你親口告訴我，不要再騙我。
“瓊兒姐姐，紅豆不明白你再說什麽，要不我去找絕塵師傅來，讓他再給你瞧瞧？”紅豆眼神閃躲著往門外一點一點的退去，她本以為瓊兒會一直睡著，又或者也得有幾個月才會醒來，眼前瓊兒就活生生完好無損的站在她的眼前，這和嚴世藩約定的太不一樣了。
瓊兒嘴裏的苦味慢慢散開來，好，好，罷了“紅豆，嚴世藩許了你什麽？又或者你選擇了嚴氏，能在我身上得到什麽？”瓊兒一步上前站到了紅豆身前，一隻手已經伸出拉住了紅豆的胳膊，將她拉進屋內，關了房門斷了她的退路。
瓊兒每進一步紅豆就退一步，最後終於退到了床邊，紅豆坐到了床上，手觸到瓊兒剛用過的被褥，溫度還沒有退去。哼，終於還是走到了這一步，紅豆頭低著半晌沒有說話，瓊兒就站在她身前，等著她的回答。
紅豆抬起頭，好像下定決心一般，眼中那層一直偽裝著的柔軟退去。雙眼之中沒有殘留一絲舊日的情感“蘇瓊，我一開始跟在你身邊就不是為著你。你以為你救下我就是為了我好嗎？胭脂鋪你從來都是想去就去，那麽多賬目你可曾費過一絲心思？當我算賬算的眼睛都花了的時候，你卻和丹鳳公子、鳴遠公子逍遙快活。還有若馨，自從你帶了她回來，去哪裏都是帶著她，可曾在乎過我的想法？”
紅豆每說一句，瓊兒眼中就暗下一分。是的，這些偏偏都是事實，紅豆說的每一個字都不假，自己真的是忽略她太多、太久。
“你明明都已經有了鳴遠了，為什麽還是不肯離開良公子？你讓他一次又一次的救你，憑什麽？你拖累他多少，你可曾計算過？”紅豆的每一個字都像是落在瓊兒心上一樣，砸出一個又一個大大小小的坑洞。
“良公子都收了你做徒弟了，為什麽你偏偏就是不懂，偏偏就是不死心？你們之間隔著師徒的關係，隔著你的姐姐，隔著十四年的歲月，你以為他會接受你嗎？”說到這裏紅豆忽的站起，反而一步一步的逼著瓊兒後退。
“不要說了，不要說了，紅豆不要說了。”瓊兒雙手捂著耳朵，不住的搖頭，她不要聽，不要旁人來說清這些事實。隻要良哥哥一日沒有親口說過，這些就都不會是阻礙。
紅豆嗤笑一聲，“而我叫了你這麽久的姐姐，其實我還虛長你兩歲。我第一次在胭脂鋪中見到良公子，就決定這一生都要跟在他身邊，哪怕隻是做個丫鬟仆人都好。而你，偏偏就是你，拖累了他。”
瓊兒似乎忘了自己最初要問紅豆的問題，反而被紅豆逼到無路可走。紅豆，這輩子就當是我欠你的，我的一切你都可以給你，長短亭、綢緞莊、錢財……什麽都好，唯獨良哥哥不可以，不要是他好不好？
好久，瓊兒終於抬起頭，望著紅豆的臉。平靜下來，那顆心終於重新堅定起來。詳作鎮定的說到“你就是為了我師父才會和嚴世藩合作背叛我的？”說到背叛兩個字的時候，瓊兒心中還是漏了半拍，畢竟眼前的這個人，她曾當做妹妹一般的對待，沒想到自己的付出最後竟換來這樣的結果。
“我和我師父之間的事，外人又懂得多少？至於你能不能有機會做我的師母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而這些，從這一刻起，與我無關。”與我無關四個字，瓊兒吐的很慢，一字一頓。她聽得到自己胸腔中那顆小小的心髒裂開來的聲音。
為了這個她曾當做姊妹的紅豆，為了這些她一直不敢承認的事實，為了墨良……
紅豆不可置信的望著眼前的瓊兒，就在自己步步緊逼的那一瞬，從前的瓊兒好像又回來了一般。而那個她熟悉的單純到癡傻的瓊兒僅僅隻是閃過而已，快的仿佛那是幻覺，而現在眼前的這個堅不可摧瓊兒，恐怕再也變不回過去那個單純的瓊兒了。
紅豆喉嚨動了動，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那好，希望你記得你今日所說的話。”說完轉身出門，留瓊兒一人待在屋中。
待聽到紅豆走遠的腳步聲，瓊兒的腰佝僂下來，過往的種種在眼前一一坍塌。這顆心已經再不能承受更多的重量了，好累，真的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