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林中有隻虎
鳴遠看著蘇瓊不安又帶了些許希冀的表情,輕扯了嘴角。這一笑,蘇瓊覺得他身後再美的風景,再馥鬱芬芳的花朵都退作了背景,立於這天地之間的,獨獨就隻剩下眼前這個白衣展顏的男子了,他說:“這是我的花坊,除了興趣之外,這裏的花還供貿易之用,隻是不知瓊花姑娘要多少呢?”
蘇瓊沒有回答,這次倒不是又看傻了眼,而是她真的不知該如何回答,她沒有試過緋色手劄中新的製作方法,所以她自己也不知道還會再失敗多少次,浪費多少花才能成功。
鳴遠看她低頭為難的樣子,忽然很想伸手撫平她眉間的折痕。又突然想到那日在院中見到的手提魚腸劍的男子,便試探的問道,“既然還沒有想好,不如今天就留下,我帶你再瞧瞧園子的風景,想好了我們再下山,可好?”
當然不可。這是蘇瓊腦海中立刻蹦出的四個字,可是這樣的話也就隻能在心裏想想,是萬萬不可說出口的。今日她來這裏主要是為著三月的事,可是不管承認或者不承認,她心裏始終有那麽一絲是為著墨良的。
那日院中良哥哥隻問了三個字:他是誰。回房後細細想來,蘇瓊心內便泛起了漣漪,以往良哥哥是不會過問這些事的,可是很顯然,鳴遠的出現打破了這個習慣,所以蘇瓊很想試試如果自己進一步接近鳴遠,良哥哥會怎樣?他會不會更加注意自己呢?
所以,當然不可,這幾個字到蘇瓊嘴邊,就變成了很輕很輕的“這樣也好。”之所以很輕,大抵是因著她還並不能完全放心留下來,畢竟徹夜不歸這件事,她從沒有試過。
初聽到蘇瓊的回答,鳴遠是有些吃驚,本來隻是隨意的一句試探,依他的判斷,這個女子應該拒絕才是,畢竟他們隻見過幾麵。這樣也好,聲音雖然極輕,可是他們站得很近,自然是不會聽錯的。疑惑的表情閃都沒有閃現在鳴遠的臉上,便化作低沉的話語:“如此,瓊花姑娘便隨我來。”說著側身讓蘇瓊跟在身後,往宅內走去。
墨良在飲食上從來都不十分講究的,蘇瓊跟著墨良便也習慣了粗茶淡飯,乍一看這滿桌可以稱作藝術品的菜,蘇瓊坐在桌邊,倒忍不下心吃了。鳴遠看她躊躇不定的樣子,左手撫了右手的袖子,夾了一段綠色的竹子到蘇瓊碟中。
“半山寒色,選新出的粗細均勻的竹,砍下,曝幹。精選上好的雲腿肉和糯米配上鬆茸,入籠用竹葉露水蒸滿兩個時辰。入口滿是春色,嚐嚐。”鳴遠將筷子放在筷架上,解釋著。
蘇瓊之前去過煙花三月,坐過絕塵的船,見識過什麽叫招搖,也認識了含蓄的奢華。奈何隻喝過丹鳳的酒,絕塵又吃素,在飲食上還真沒見過如此精細講究的,這一口吃下去的可是幾個季節啊。可是那半山寒色入口還真是唇齒留香,滿口滿心盡是春色。
剛食完春,跌中又落下來一季冬。陽春白雪,選取個大體圓、熟而未透的紅花大鹽梅,剜去核,然後在其表精心雕琢上枝枝梅花,再以優質蜂蜜浸漬成品。雕琢的梅花含苞待放,撲鼻清香,回味悠長,真是欲罷不能。
總之這頓飯是春夏秋冬都入了口腹,滿心滿腹的馥鬱芬芳。而眼前一同吃飯的男子,每一個動作都是如此優雅,真沒見過吃飯都如此賞心悅目的人,這頓飯不可謂不愜意,蘇瓊總算明白書中的:食不厭精,膾不厭細。
飯畢,再坐於花架之下,細細品上一杯廬山雲霧,蘇瓊覺得鳴遠這人很會享受,太會享受了。這樣的一天還真是過得,十分完滿,讓蘇瓊想起那句:生於憂患而死於安樂。不知這樣安樂的生活,會不會消磨了身邊白衣男子的意誌,轉念一想,倒是自己該時時警醒不要消磨了意誌才是。
鳴遠仰著頭用手磋磨著一片樹葉,“在想什麽?花料的事麽?”午後的陽透過樹葉射在他的臉上,投射出斑駁的圖案,以膚作布,真是一幅璀璨的星空圖。
蘇瓊意識到自己又走神了,學著鳴遠磋磨著樹葉,“你是在這裏長大的?”這裏真的很美,而且若想不被物質消磨掉意誌,最好的辦法就是習慣它,從最開始便在這樣的環境之中,如此物質便會成為習慣,消磨一說也就不存在了。
鳴遠索性摘下頭頂的藤葉,語氣仿佛十分自然的說到:“不是,我娘去世後我才來京師,才有了這座園子的。”語氣仿佛方才飯桌上解釋各道菜肴的做法一般,輕鬆、隨意。
聽到鳴遠說道娘親去世,蘇瓊心下一滯,沒想到看似溫暖的仿似春日的陽的鳴遠,她一直認為家世良好、父慈母愛的鳴遠,原來是這樣的。“對不起,我……”蘇瓊握著茶杯掩飾自己的不知所措。
鳴遠隻是低頭把玩手中的樹葉,笑容依舊溫暖,“無妨。瓊花想去泡溫泉嗎?”忽然將一隻綠色的栩栩如生的蟲子舉到蘇瓊麵前,“瓊花,瓊花?”他忽然微皺了眉頭,似在思考著什麽,“不如喚你作瓊兒,可好?”
瓊兒?一直以來隻有良哥哥會這樣叫自己的。乍一被旁的人叫起來,倒是很不習慣了,正想著該如何推辭,不知從何處閃上來一個人影,沉聲到:“公子,是派屬下去嗎?”蘇瓊還未大量清楚來人相貌就聽到鳴遠說:“你上來了?正是要去通知這位姑娘的……兄長。”
轉身向蘇瓊說道:“未留下隻言片語就徹夜不歸,怕不是瓊兒你的做法,不如你留封書信,我差人遞與你的兄長,著他放心了,才好。”或許瓊兒本就想叫墨良擔心一次,又或者是她真的忘了這麽一回事,總之,鳴遠若不提,她差點就忘了要通知墨良這回事,這鳴遠還真是心思縝密、體貼入微。
就著茶桌,來人擺上筆墨紙硯。蘇瓊瞧著桌上的筆,沒有動手,遣詞用句什麽的倒不是不會,隻是那一手字,實是拿不出手。尋常時候倒還好,當著外人就……鳴遠看著蘇瓊隻瞧著,卻不動手,笑了一笑,挽袖提筆。
片刻後一幅俊秀的行書就完成了,仆人上前拿起宣紙,輕吹口氣正要放入袖中,被鳴遠阻下,接過宣紙遞於蘇瓊,示意她看過再決定是否送走。蘇瓊看過,遣詞用句很是得體,倒無何不可,此時她倒是不知她的良哥哥看到這封“不錯”的書信時的神情。
等送信的人走遠了,才漸漸察覺,這偌大的園子原是沒有人伺候的,空蕩蕩的倒靜得有些慎人。鳴遠像窺見蘇瓊所想一般,“我原是極喜靜的,伺候的人就遣遠了些,不在眼前晃悠罷了。這偌大的園子,倘若隻有我一人,倒著實難打理了些。”
二人並肩好似漫無目的的走著,什麽話都不說,單單隻是賞賞景色、散散步,待走了一段鳴遠忽又說道:“方才問你泡溫泉可好,你倒還沒有回答,這會兒子想去看看了嗎?”
溫泉嗎?記憶裏自己隻在很小的時候隨姐姐一起在溫泉邊玩過,那時因著什麽緣由沒有下水現在倒也記不太清了,索性長日慢慢,也是閑來無事,泡泡倒也好。“上山是淌了些汗,這會兒子泡泡也好。”蘇瓊側仰了頭,以這個角度看去,鳴遠鼻尖圓滑,麵容好似整玉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