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7 臨盆
太後極是滑稽的笑起,覺著蘇絮這番話無比的荒誕。她斜睨著蘇絮,不疾不徐。語氣裏帶著她已經不能拋棄的驕矜與高傲氣勢道:“活命?你若想活命,何不留在長揚宮裏?”太後盯著蘇絮的雙眼,極輕的嗤笑一聲,諷刺的開口,“蘇絮,你縱然不承認。可你到底是貪戀權位的!活命,不過是你給自己可以狠下心腸的借口罷了!”
蘇絮無心與她爭辯,眉心一鬆,輕輕道:“罷了,太後想怎麽說便怎麽說吧,左右也是將死之人。”
太後神色歸於冷寂,看著桌上的那杯毒酒。十分安靜的開口,“不過數月前,哀家賜給了齊氏一杯毒酒。”
蘇絮微微握拳,冷聲道:“您不該除去英妃,接連沒了兩個皇子,她已經不足為慮。若非太後逼臣妾一把,臣妾也不能如此決然的除去姚氏。”
太後嘴唇略略一牽,哼笑著開口道:“妃位四角齊全,若不除去英妃。文妃要如何上位,不過你還算是得力,到底向姚氏報複回去了。不過齊氏確實不是死在她的手上。”
蘇絮樂不可支的笑起來,看著太後似乎將一切了如指掌的樣子,輕緩的笑起,曼聲道:“太後對文妃當真是盡心盡力,卻隻怕太後費盡苦心,卻也不過讓旁人當做了墊腳石。”
太後被蘇絮說的有些糊塗,緊緊蹙眉看著她,立時問道:“你說什麽?”
蘇絮也不遮掩,或者她早就想說與太後知道。“太後可曉得皇上因何會遽然要賜死您?”
太後抿唇不答蘇絮的話,眉心一跳一跳的盯著蘇絮。
蘇絮淡淡哂笑著開口,“若非文妃,隻怕有許多事臣妾與皇上都要蒙在鼓裏了。太後娘娘心機深沉,實在讓臣妾甘拜下風。隻不過太後您再了得,也到底比不過皇上的城府。何況……”蘇絮笑吟吟的看著太後,一字一頓道:“太後實在不該讓文妃進宮。”
皇太後聽罷蘇絮的話,便曉得文妃必定是早就被蘇絮說動。該說的、不該說的又或者她二人已經連成陣營。將她徹徹底底的出賣,令皇帝除之而後快。
皇太後雙手發抖,隻覺著胸口悶著一口血蹭的湧到頭上,腦袋嗡的一聲。人也發暈似的,昏昏沉沉起來。蘇絮看著太後跌坐在圈椅上,麵如紙色。當即回首與白檀道:“白檀,你恭送太後一程。”
皇太後聞聽蘇絮這話,似乎要掙紮著起身,怒斥道:“蘇絮,你既然曉得皇帝的城府。你就該知道,皇帝從沒信過人。總有一天,你會步上哀家的後塵!”她說著,哈哈大笑起來。
蘇絮伴著皇太後的笑聲踏出殿門,她不曉得白檀最終是怎麽讓太後用下那杯酒的。不過半刻的功夫,白檀麵無表情,神色如常的從佛堂出來。緩緩道:“太後駕薨了。”
蘇絮看著站在殿外的宮人,隨著一聲叮囑,道:“去回稟皇上,太後病重不治,駕薨了!”她話音剛落,報喪的人一聲疊著一聲將話傳出去。等蘇絮踏出頤寧宮的時候,便聽雲板敲了四聲。她抬頭看著陽光隱在秘密的雲層後麵,忽陰忽晴。偶爾漏下一小截的光灑在地上,就如她蘇絮此刻的心情。太後駕薨,那她蘇絮在啟曌城中,當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太後發喪之後,蘇絮才聽白檀提起。那晚正是皇太後入土的前一天,白檀莫名的提起從前陳妃在世的種種。道:“當年太後奪權之後,第一個便將陳妃打入冷宮,剝去了往昔華美的衣服,一番折磨羞辱之後,才賜死的。當年方南笙逼死了陳妃身邊第一得力的宮人,也是奴婢入宮時就交好的姐妹。奴婢從來不曾想過,還能瞧見她們的下場!”白檀極認真的說著,跪地朝著蘇絮叩頭道:“奴婢要謝謝夫人!”
蘇絮麵上一沉,有些不悅道:“做什麽與我說這樣生分的話,快起來。”她說著,要親自去扶白檀。白檀見狀,立即站起來扶著蘇絮。蘇絮眼睛有些酸澀,轉首悶悶道:“明日你出宮去祭一祭綠楊還有陳妃等人。想來,也虧得有她們在天之靈,才讓這件事成的如此輕易、簡單!”白檀抿唇應下,蘇絮立時又想起什麽,掐著手指算道:“眼瞧著蘇沅臨盆的日子也要到了,這件事兒我托給別人總不放心,也唯能交給你。去宮外找個死嬰回來,萬不能出現淮安王府那樣的事兒了!”
白檀極鄭重的頷首道:“是,請夫人安心。”
這其中一番費心安排自不必多提。
太後驟然薨逝,便仿佛是一盆冰冷的水,澆熄了朝堂後宮一切不安分的火苗。這幾月,到似乎是上元十四年中,難得安分的幾月。
到了九月末,一場秋雨接著一場秋雨的落,天氣比起往年要冷上許多。
這一日晨起窗邊已經結滿了瑩白的霜,蘇絮推開窗子,涼涼的風極快的鑽進屋子。蘇絮攏了攏披著的外裳,元慈帶著延泓、卓逸兩個從門外進來,雙手一疊,福身與蘇絮道:“母妃,夫人安康。”
蘇絮笑眯眯的轉首,立時掩上窗子。福身仔仔細細的去查看延泓身上的衣服夠不夠厚,極是慈愛道:“方才過來,冷不冷?”
延泓搖著小腦袋,神色有些急迫的抓住蘇絮的手,道:“母妃,天忽然冷了。青萼妹妹會不會生病啊?母妃快接青萼妹妹和姨母進宮!”
蘇絮被延泓的話逗得隻想笑,她扶著延泓的小臉蛋兒,輕聲道:“母妃過一會兒就派人出去替你問一問,安心去上書房,好好聽師傅授課!”
延泓扁著嘴,有些不開心的樣子。蘇絮看著,心裏動了動,立即答應道:“泓兒乖乖聽話,母妃讓人接青萼妹妹進宮可好?”
延泓聽見蘇絮這話,雀躍的點頭,興高采烈的拍手。自打青萼用了延泓的吃食中毒後,蘇絮三不五時的便會提起青萼救了延泓一命。縱然延泓小小的孩子不大懂蘇絮的意思,可也知道青萼是跟自己好的。如此,他便越發惦記著想看見。也正合了蘇絮的心意,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於他二人自然是好的。不過這些都是後話,又或者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蘇絮親自送延泓等人出長樂宮的門,正要回身進殿,便看見昭雲歸提著藥箱從另外一個方向走過來。瞧見蘇絮,神色極是淡然從容,跪地行禮道:“夫人萬福金安。”
蘇絮看著他如此沉默的表情,心裏極不舒服。自打中秋之後昭雲歸對自己便一直淡淡的,那種陌生感讓她心裏驀地生出一種握不住的害怕。可每每想起,蘇絮又覺得好笑。她哪裏有那個立場去握住昭雲歸呢?
她居高臨下的看著昭雲歸,說旁的話,低低嗯了一聲,一壁回身進門,一壁道:“起來吧。”
如此,蘇絮走在前麵,昭雲歸緩緩的跟在後麵。
進了合歡殿,蘇絮坐在座屏裏,昭雲歸跪在另一端。極安靜的號完脈,不過象征性的囑咐幾句便要走。蘇絮心裏發急,不禁叫住他道:“昭大人留步。”
昭雲歸腳步一頓,低垂著頭,看也不看蘇絮,“夫人有何吩咐?”
蘇絮方才那話出口,變深覺沒什麽話能與他說。思來想去,便仿佛糊塗了一般,訥訥道:“本宮想著,蘇沅臨盆的日子也不早了,卻到底也沒有個準日子。既是如此,倒不如早些準備,也省著,省著猝不及防!”蘇絮話一出口,便有些後悔,到底這些話都不是她心裏想說的。
昭雲歸麵上一哂,笑容帶著一絲輕蔑,道:“微臣今日會給蘇嬪送去催產的藥,夫人讓白檀姑姑準備的,今夜也算能派上用場了。”
蘇絮聽著昭雲歸這樣冷淡的話,心裏不覺有些發賭。可到底也沒再說出什麽,深吸了一口氣,道:“好。”
昭雲歸恭恭敬敬的一福,回身退出了合歡殿。蘇絮呆愣愣看著昭雲歸決然離去的背影,覺著他仿佛也要從自己的世界裏這樣離去了似的。心裏止不住的心酸,卻也隻能默默忍在心裏。她到底不曾料到,她與昭雲歸會因為蘇沅的事兒,到如此地步。又或者,蘇沅不過是壓死昭雲歸那份兒心的最後一根稻草。
入夜,啟曌城中的人都陷入了熟睡中。蘇絮並沒有早早安寢,而是等著蘇沅的消息。殿外瞧了二更天的更鼓,便瞧見白檀匆匆進門與她道:“夫人,蘇嬪羊水破了。”
蘇絮手指微微有些發抖,方才打發時間牽起的繡針從手指上滑了下去。她抬首,急急問道:“那死嬰都準備好了嗎?穩婆與昭大人那邊也一切無虞了?”白檀立時頷首,蘇絮眉心緊蹙,想了又想,道:“備轎,本宮親自去傾塵閣守著。”
白檀喏喏應了,立時下去囑咐人準備儀轎。又讓春如、素問兩人張羅著給蘇絮重新勻麵梳妝。蘇絮對鏡看著自己高高隆起卻空無一物的小腹,麵上現出幾絲迫不及待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