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6 看破
蘇絮做了一段長長的夢,仿佛與齊相宜相識的那五年,是很長的一段時間。裏麵點滴的歡笑讓人迷惑不已,不知道是在夢裏,還是在現實中。可到最後,都是大片大片的殷紅色,布滿了她的整個夢。蘇絮尖聲叫起,慟哭失聲。
霍景嵩攬著蘇絮瘦削的肩膀,輕喚她道:“敏妃,敏妃……”
蘇絮猶自不願意睜眼,不曉得過了多久,她覺著指尖一陣痛,讓她終於睜開了眼。她神思昏聵了許久,這樣猛地醒神,人便也有些木木的反應不過來。她圓圓的眼睛碌碌的轉著,看著床邊站著的許多人,最終落在了霍景嵩的眉心上。
“皇上,齊姐姐呢?”
霍景嵩麵上的神色極是難看,攏著蘇絮的手,小心告訴她道:“敏妃,英妃薨了。”
蘇絮心裏被這話撞得生疼,哇的一聲又大哭起來。這樣子瞧得霍景嵩焦心不已,站在旁邊兒的吳德全適時勸道:“娘娘再傷心,也該節哀。皇上一夜未合眼,一直守著娘娘呢。”停不下胸中的悲慟淚意,她緊緊抓著霍景嵩的龍袍,滾燙的淚就順著皇帝的袖口往下落。她那麽無助,那麽害怕,仿佛要把這許多年來所有的委屈都哭出來。
霍景嵩順著她的背心,清清淡淡,麵無波瀾道:“英妃去了朕心裏也難過,可日子到底還是要過的,你這樣哭,她也回不來了?敏妃,人總要往前看,不能停留在過去的悲痛中。”
蘇絮心口發涼,幾乎是驟然開口,質問道:“皇上當真難過嗎?”她這樣說著,腦海裏便忽然現出一個非常可怕的念頭。他當真害怕,民間傳言雙瞳子一事霍景嵩早就知道。上元節沒有留在宮裏也是一早就打算好了的事兒,她曉得自己這樣的想法有多麽的無稽,可她仍舊是忍不住這樣想下去。齊相宜無緣無故的說,“皇上到底是不愛她的。”蘇絮想著想著,便亦發膽戰心驚。她抬眼怯怯的看著霍景嵩,眼裏都是陌生的神色。
“皇上,英妃姐姐曾為您生兒育女,也為了您失去了兩個孩子。”她語下一梗,全然沒有清明神思,唯獨留下森然冷意。而且越是在她深看霍景嵩的時候,越是看不懂,看不明白。
霍景嵩麵色一沉,靜靜的睨著蘇絮道:“朕自然是知道這些。”蘇絮從床上坐起,顫顫巍巍的便要下床。白檀見狀也不敢不扶,霍景嵩冷眼瞧著也不開口。蘇絮朝著霍景嵩福了福,道:“那便請皇上賜予齊姐姐死後哀榮。”
皇帝凝看著蘇絮,麵無表情的拒絕道:“英妃是因為不詳而死,朕唯能留下她的封號,旁的不會再多給。若是朕當真厚賜,京城百姓,文武百官必定都會有旁的非議。如今正是要緊關頭,朕需要人心安穩。”蘇絮聽著皇帝‘人心安穩’這四個字,眉心突突的跳著。霍景嵩見狀去挽起蘇絮的手,耐聲道:“等過一陣子,朕必定會賜予英妃一份該得的哀榮。”
蘇絮不自覺的向後避開了她,清淩淩的眼神盯著霍景嵩,問道:“皇上可否告訴臣妾,英妃突然被太後下旨賜死,這件事兒皇上曉不曉得。”
皇帝聞言,整個人頓了頓,一言不發的凝看著蘇絮。
白檀在一旁瞧著,忍不住悄悄的去拉蘇絮的袖子。可蘇絮整個人仿佛魔怔了似的,定定看著霍景嵩,一字一句的問道:“皇上可曉得,太後早就要賜死英妃?”
皇帝勉強耐著性子,岔開話頭道:“敏妃,重瞳子一事滿城皆知,無論曉不曉得,英妃都留不住,真也很心痛。”
蘇絮眼睛一轉不轉的盯著霍景嵩,“皇上曉得,太後要賜死英妃,亦或是……”蘇絮不覺眼裏含著熱淚,話梗在喉間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皇帝表情凝重,仿佛被人瞧見痛腳似的,臉上漸漸爬出了盛怒之色。可他一向懂得隱忍不發,他指著蘇絮,道:“敏妃,看來是朕把你寵壞了。”他說著,再也沒說旁的,拂袖氣怒而去。蘇絮心裏無比的絕望,冰涼。她頹然跌坐在床榻邊兒上,失聲痛哭。
白檀心疼不已,忙去扶蘇絮起來。綠楊在一邊兒抹著淚,小聲哭道:“娘娘就算再傷心,也不該對皇上說方才那樣的話。得了娘娘暈倒的信兒,皇上立即便趕了過來,一陪便是一天一夜,今早上連早朝都沒有上。”
蘇絮說不出聽到這話時心裏該有的滋味,她抑製不住的抽噎著。白檀一壁扶著蘇絮起來,一壁瞪眼示意說錯話的綠楊出去。蘇絮失魂落魄的坐在床欄邊兒上,頭倚著在床欄邊兒上,眼神無比的呆滯。白檀也不開口,默默的陪在蘇絮身邊。
不曉得過了多久,蘇絮再抬眼,便見這天在無聲無息之間暗了下去。她也總算能勉強冷靜下來。蘇絮哭的嗓子有些喑啞,她用手扶著胸口,緩慢的問道:“幾時了?”
白檀答,“才到酉時,該掌燈了娘娘。”蘇絮低低的嗯了一聲,也不攔著。白檀悄然退下去,不多時便讓人端著拉住進來將殿內各處的燈燭點亮。
蘇絮起身,允自選了一件素白的衣裳換了。便與白檀道:“今晚本宮要給齊姐姐守靈,你吩咐下去,好好準備吧。”白檀曉得現下蘇絮心裏滋味複雜,也不敢深說神,便立時安排下去。
說來,今晚上倒是不止蘇絮一人,江沁瀾也跟著到了。二人懷著同樣的悲切心思,靜靜的跪坐在靈堂的蒲團之上。蘇絮剛化了紙錢,江沁瀾將一炷香點上,供奉到牌位前麵。蘇絮怔愣的看著靈牌上的一行字,咬唇與江沁瀾道:“寧姐姐,皇上,皇上早就知道太後要賜死齊姐姐。”
江沁瀾的麵色被燭火晃得忽明忽暗的,“不是皇上早就知道,隻怕皇上與太後早就有所算計。”她緊緊抿唇,看向蘇絮,“你急火攻心昏睡了一天一夜,從頤寧宮回來我心裏便是疑惑不已,偷偷打發人出去查了,雖說重瞳一事有些傳聞,卻也不至於到滿城風雨的地步。”她說著,緩了一口氣,拉著蘇絮跪坐在蒲團上,小聲道:“倒是另外有個傳聞,”她說著,也不等蘇絮問,便直直道:“京中有人私下傳言今年災難不覺,隻怕是皇帝不得上天庇護。這話雖然隱秘,可比起重瞳一事,到更讓平民百姓樂道。皇上心中有數,可若是要平息留言,便決不能鎮壓。”她說著,眉心緊緊的擰在一起,不住的搖首,淡淡道:“如此,便唯剩下英妃那一個辦法了。”
蘇絮忍不住的一陣冷笑,自嘲道:“咱們再如何,也抵不過皇位與萬裏山河。今日去的是齊姐姐。我與姐姐,也隻怕會有那一日。”
江沁瀾麵無波瀾,極是平淡到:“如今除了延淅,旁的我也沒什麽好掛心的了。”她語頓,越發笑容清朗,淡淡然道:“我對皇上,一開始就沒抱有什麽幻想。對得起天下萬民的人,必然是個負心薄幸的人。”她說著,直直盯著蘇絮,加重了語氣道:“情,隻會羈絆住自己的腳步。皇上深知,並且做得很好。與大齊萬民,他是英明果敢的君主。可與我們,他卻不是個值得托付終身的良人。或許,妹妹看清了這一點,往後日子便會好過一些。”
蘇絮淒然笑起,“從前明明能看清楚的時候,便會給自己一個借口。如今,再沒什麽借口了。心死了,也就不回來了。就好像人死了,便是死了。”
江沁瀾一隻手不住的在疊著冥紙,眼神清冷,透著涼意,“還有活著的人呢,沒有害了別人,自己還能好好活下去的道理。”
蘇絮微微眯目,盯著跳動的火苗,她拿著銀剪子挑了挑燭心兒,“咱們一個一個的清算,一個一個的討公道。”
英妃忽然被賜死,讓六宮妃嬪越發規行矩步,噤若寒蟬起來。因著前朝暗潮湧動,後宮自也是兩邊的勢力內鬥不止。而這個時候,敏妃忽然無聲無息的失了寵,皇上不再沒日沒夜的往長樂宮跑。而是將心思更多的放在了年輕宮嬪的身上,其中便有沉寂良久的蘇沅。
除此之外,延淅與延泓一同進學,元慈與月夕兩個也得了旨意,可以破例去跟著一同念書。如此,蘇絮便越發光明正大的將卓逸緊緊宮中與延泓朝夕相伴。
這一日,蘇絮等著延泓與卓逸兩人回來,可候了許久,也沒有回轉的意思。卻不想連著多日都不曾上門的吳德全端著佛塵過來,先對蘇絮恭恭敬敬的問了安,道:“皇上請娘娘往禦書房去一趟。”
霍景嵩已經許久沒有這樣主動喚自己過去了,她心裏一奇,也不敢耽擱,立時換了一身明麗的衣裳去了禦書房。
到了外麵,吳德全進門通報之前,不由在蘇絮身邊,小聲警告道:“娘娘再氣,也務必要把脾氣收斂一些。”
蘇絮看著他凝重的神色,便隱約覺著皇帝這次宣召並非什麽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