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 冒險

  蘇絮瞧著霍景嵩的猶疑神色,穩了穩心神,垂首恭敬道:“不,臣妾並非要給英妃姐姐求情。皇上最是曉得臣妾的性子,有些該說的話必定是要說出來的。縱然臣妾與寧姐姐都被牽扯上同流合汙的嫌疑,可也不得不向皇上進言。”她語頓,極是懇切的望向霍景嵩,“苗寨裏便有孕婦誤食龍爪草誕下畸胎的事兒,英妃若是無故誕下重瞳自是不祥,可被人陷害,那又如何怪在英妃身上。”蘇絮自知這番話有些牽強,便越發軟了語氣,道:“英妃姐姐在皇上身邊多年,到底也是與皇上貼心的枕邊人。先後去了兩個孩子便已經讓英妃傷心欲絕了,皇上若是當真要依著祖訓降罪賜死,往後念起往日的情分,便當真連個相對的人也沒有了。”


  霍景嵩眯目靜靜的看著蘇絮,這一番敘敘的話說完,他忽然起身負手背對著她,也不言語。蘇絮心裏高高的懸著,手指不自覺的絞著被角的緞子。過了半晌,方聽霍景嵩緩慢開口道:“重瞳的事兒已經出了,旁人不會在意英妃到底是不是被人陷害。”


  蘇絮看不見霍景嵩此刻的神色,自然也不能猜測辨別他的心思,“三皇子已經薨逝,當初重瞳的事兒除了乳娘也沒有旁人曉得。皇上若是……”蘇絮語頓,忽然意識到自己太過急進。當即穩了穩心神,小心翼翼的開口,“何況今次的事兒,皇上也讓在場曉得此事的妃嬪不許外傳,有幾個人是曉得三皇子重瞳的?”


  霍景嵩倏地回首,看著蘇絮一字一句的問道:“敏妃,你當初知不知道三皇子重瞳的事兒?”


  蘇絮心裏一顫,眼神不敢有絲毫的閃躲回避,麵對著皇帝探尋的眼神,流露出堅定又真切的表情道:“不知道,臣妾與寧淑儀都不曉得此事。”


  霍景嵩麵無表情的盯看著蘇絮,良久,緩緩的走過來,為她撫了撫額間跌落下的碎發,輕聲道:“好好歇下吧,你身子虛得很,別操心別的。”


  蘇絮絲毫瞧不出霍景嵩的心思,她隻覺著哪一處怪怪的說不清楚。她不敢多嘴,當即軟軟的嗯了一聲,順著霍景嵩的手勢躺下。皇帝隻扔下一句“朕改日再看你”,便轉身匆匆離去了。


  方才隻有蘇絮與皇帝兩個人在內室,天色已晚,這會兒見著皇帝離開,白檀與綠楊跟著送霍景嵩出去,立時進了內殿。兩人瞧著蘇絮恍然失神的樣子,綠楊不覺訥訥問道:“皇上怎麽沒留下?”


  蘇絮微微搖頭,勉強開口回答道:“本宮身上不便,總不能讓皇上留著陪本宮吧?”


  綠楊不覺小聲囁喏道:“昨日皇上便留下陪娘娘了。”


  蘇絮沒立時回答綠楊的話,而是轉首看白檀,緩緩開口,“許是我太著急英妃的事兒,急進了。”


  白檀略略搖首,安慰她道:“梁選侍既被貶黜禁足,必定沒有功夫顧得上英妃娘娘的事兒。便是熹昭儀經過娘娘小產一事,隻怕如今也不大敢輕舉妄動。可重瞳的事兒,總要有個結果。娘娘若不趁著這個關竅求情,隻怕錯過時機。”


  蘇絮不置可否的點頭,可心裏仍舊七上八下的。她瞧著霍景嵩出門的時候神色有異,她便也提著一顆心,煩亂的想著,若霍景嵩因為這件事兒動怒生氣,可要怎麽辦才好。她已經許久沒嚐過失寵的滋味了,若是在這個關頭失寵,恐怕必定是要處境艱難了。


  果然,霍景嵩連著五日再沒踏足儲元宮。蘇絮才小產,便被皇帝如此冷落,後宮之人如何會不覺著是蘇絮的好日子到頭了!


  不過皇帝沒往儲元宮來,英妃那事兒也遲遲沒個結果。


  沒有這個結果,便讓蘇絮始終忐忑不安。如今這樣的情狀,殺不殺、留不留英妃全然在他一念之間。蘇絮的那番話便是賭霍景嵩會顧念往日的情分,也會看在接連夭折兩個皇子的份兒上。


  日子眼瞅著往八月進,聖駕眼瞧著便要回返啟曌城。蘇絮這兩日已經開始下地走動,這天黃昏,她站在儲元宮正殿的連廊下麵看著天邊將要消逝的晚霞,那太陽紅彤彤的刺眼。映得她眼睛立時泛起了紅光。蘇絮靠坐在欄杆上,微微閉目。此時便聽見稀稀疏疏的腳步聲,她忽的睜眼回身,便瞧見霍景嵩遠遠的走來,麵上帶著許久不曾見過的溫潤笑意。


  蘇絮微微發愣,眼淚珠子立即奪眶而出。可她這眼淚卻不是因為對皇帝的思念,更多的是慶幸,皇帝連日的冷落不是失寵的前兆。還有,皇帝能前來看她,那麽必定也是要寬恕齊相宜的關係。


  霍景嵩闊步走來,見著蘇絮眼淚不自覺的往外湧,當即朗聲笑起。進前捧著她的臉頰,為她拭了拭淚道:“好好的哭什麽?”


  蘇絮十分不自在的想要別過臉,卻是坳不過霍景嵩的守勁兒,自是又羞又惱。“臣妾以為皇上不來了。”


  霍景嵩哈哈大笑起來,將她攏進懷裏道:“朕怎麽舍得,這幾日也是朝堂的事兒耽擱了。”他說著握住蘇絮的手,蹙眉道:“手這樣涼也不曉得進去,這個時候不像前些天那麽暖和了。著了風,落下什麽病根兒可要怎麽辦?”


  蘇絮推了推霍景嵩,嬌嗔著開口,“綰兒以為皇上往後都不來了呢!”


  霍景嵩攏著蘇絮往內室進,一壁走,一壁抬手捏了一把蘇絮的鼻尖兒道:“促狹的妮子,若是朕不來,指不定你要怎麽在背地裏埋怨朕呢!”蘇絮聽見他這樣溫暖的話語,可說不出心裏的滋味。


  蘇絮被霍景嵩拉著坐在貴妃椅上,整個人都靠在霍景嵩的懷裏。他輕輕柔柔的扶著蘇絮的肩膀,道:“朕細細的想過這件事兒,便如你說,既是旁人都不知道,便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吧。英妃那邊也不必處置了。”


  “皇上可不哄臣妾嗎?”蘇絮大是驚詫的看著霍景嵩,將信將疑的反問道。


  霍景嵩笑道:“不哄你,方才過來的時候已經讓人撤了英妃宮中的看守了。”


  蘇絮實在沒想到當真能幫著齊相宜全身而退,她以為若要留住性命,齊相宜必定是要貶斥亦或是其它了。她愣了愣,才立即起身,向著霍景嵩一福道:“臣妾謝皇上明鑒。”


  一眾後宮嬪妃隻曉得英妃被禁足,敏妃沒了孩子之後便一連近十天被皇帝冷落。如今皇帝驟然下旨撤掉了甘泉宮的看守,又一連兩天宿在了儲元宮。這些日子消失的無影無蹤的嬪妃們,自然又要重登儲元宮的門,多多討好蘇絮。


  八月十五之前,聖駕總算從上林苑返回啟曌城。上林苑如水中遊魚一般緩慢愜意的生活,重新換成了啟曌城莊嚴肅穆、規規矩矩的日子。上元十二年剛入宮的秀女便都不大適應忽然而來的繁複禮數。如此,一直到上元十三年的十一月,返回啟曌城的日子過的總算相對順遂。


  前朝的朋黨之爭越發極烈,霍景嵩琢磨打壓梁家與李家兩邊,將第三個真正屬於自己的勢力扶起來。如此,倒也沒有閑暇留心後宮之事。


  這一日,剛剛雲開雪霽,天氣冰冷冰冷的讓人懶怠行動。蘇絮帶著元慈、延泓去禦苑裏踏雪。延泓對雪有著與生自來的好感,沒到冬天,小家夥兒便是不願意錯過任何一場冬季裏的大雪。


  蘇絮領著兩人去了浮碧亭的抱廈,她到冬季一向畏寒,便也不跟著去玩雪,自己坐在抱廈裏靜靜的用著茶。跟著的奴才大多半都被她指出去照看延泓與元慈兩個。這會兒抱廈裏便是靜靜的沒有聲響。


  “嘖嘖,好好的人,不過是一年多的功夫!”蘇絮正想著,抱廈的另一端便傳來了極小的聲音,


  “原本以為是享福去了呢。”另外一個人這樣說著,嘴角便不自覺的撇了撇。


  陪著蘇絮的春如正要出聲喝止,便忽然被攔了下來。蘇絮小聲的側耳去聽外麵的人,道:“好好的生個孩子,竟然是個死胎。她那母家全都巴望著她呢,如今到底是指不上了。”


  蘇絮聽著兩個人低聲的嘀咕著,半天也說不出什麽極關鍵的話。可她這會兒實在無聊的狠,便也不讓春如打斷二人的談話,她越發細致的聽了起來。


  “倒是淮安王府該怎麽辦,到這個份兒上總不能休了她。留著又是個礙眼的!”


  “妹妹可操心多了,連著淮安王妃都沒在乎礙不礙眼呢!”


  兩人說著說著,不覺極為詭秘的笑起,道:“說是外麵傳言淮安王妃一直生不出兒子,自然要防著唐如寶的這一胎了。淮安王風流倜儻,處處留情,若是淮安王妃沒有那些手段,如何將淮安王府主持的這樣好!”


  其中一人竊竊的笑起,揶揄道:“仿佛妹妹在淮安王府住過似的。”


  另一邊譏諷不屑的聲音,“宮裏宮外,還不都是一樣的嗎?便是敏妃的那一胎,你說,當真是梁選侍做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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