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 表麵
蘇絮自上元十年後,便一直頗受恩寵,與她同住一宮的衛縈,也因為蘇絮提拔的緣故,成為上元十二年入宮的後妃中第一個進封為承嫻的後妃。如今蘇絮有孕封妃,六宮妃嬪便是哪處枝兒高攀哪出,一直到蘇絮冊封禮後,姚木槿回宮,儲元宮都是上林苑裏獨一份兒的熱鬧。
三月初八,在外安養保胎大半年之久的姚淑媛終於回宮。和匆匆離開上林苑的急切冷清不同,這一回她誕下麟兒,進封為昭儀,抱著五皇子回宮,自是聲勢浩大。皇帝親自攜了六宮諸妃在上林苑入宮的正殿階台上相迎。
蘇絮這一日起的極晚,睜了眼,仍舊窩在床榻上,半分要動彈的意思都沒有。當值的白檀也是聽見裏麵的響動聲,才掀了簾子進來,見蘇絮正睜大著雙眼望向帷幔頂上的堆紗,不覺小聲提醒道:“娘娘,今日姚淑媛回宮。”
蘇絮翻身麵向著白檀,懶懶一笑道:“如今她是熹昭儀了,又平平安安生下了五皇子,今時不同往日,當真是富貴了。”蘇絮話罷,扶著床沿兒緩緩的坐直了身子。
白檀見狀,就勢將蓄著蜜橘水的水杯遞到了蘇絮的唇邊,含笑道:“熹昭儀再怎麽富貴,比著娘娘到底也差一步,二皇子雖說不是娘娘的親生孩子,可到底也是養在娘娘膝下的嫡長子,還有一個長公主放著呢。憑她五皇子如何,也不過……”白檀本是想提庶出二字,可話到嘴邊,又忖著不該說這個,當即轉了話頭,“也不過是個成不了氣候的。”
蘇絮抿唇含了酸酸甜甜的橙黃色汁液入口,撇嘴極是清淡的一笑,不置可否。
白檀收了杯盞,低聲提醒道:“今日皇上帶著六宮妃嬪去青霄門迎熹昭儀入宮,娘娘可要過去?”
蘇絮攏了攏一邊散下來的青絲,反問道:“去迎她做什麽?”
白檀隨著蘇絮含笑,緩緩道:“倒是也沒什麽該去不該去的,隻不過皇上得了子嗣心裏高興,娘娘麵上應個景兒也是好的。何況娘娘與熹昭儀,總歸在皇上眼裏還是有情分的。”
蘇絮起身行至妝台前,允自拿起篦子有一下沒一下的篦著頭發。慢悠悠道:“她得了皇嗣,如今在皇上那邊本宮肚子裏的不也是皇嗣。懶怠應付她。”蘇絮說著,悵然失神的摸著自己的小腹,靜靜的開口,“這些日子騙著旁人,也把自己也騙進去了。腰上發酸,人也跟著懶懶的不愛動彈了。”蘇絮話至此處,有些失神的自嘲一笑,“約摸到了春天,那些後妃一困頓起來,便都以為是自己有了身子呢?”
白檀被蘇絮這話說的無端的一陣難過,不禁在一旁小聲喚道:“娘娘……”
蘇絮驀地回過神,眼眉微彎,放下篦子,對鏡攏了攏如雲的長發,親自動手挽成了一個鬆鬆的墮馬髻,一壁照著鏡子,一壁曼聲道:“讓人去禦前知會一聲,就說本宮身子不爽,恐怕不能去親自迎姚昭儀入宮了。”蘇旭說著,若有所思的一笑,“終歸不會隻有我一人不去的。”白檀頷首應下,親自去禦前稟報。
到了正午吉時,六宮後妃便隨著皇帝去了青霄門。果不其然,到底有未列席的後妃。正二品的妃位,便是一個也沒有到。
姚木槿下了馬車,親自把五皇子抱在懷裏。她麵色紅潤,人也是神采奕奕。皇帝站在高台之上,看著姚木槿走進要行禮,立時抬手免了她的禮道:“辛苦了你了,”他說著,低首看向姚木槿懷中的繈褓,親自掀開了一角。此刻五皇子正在酣睡著,極是白淨好看。姚木槿在一旁側首看著霍景嵩溢於言表的喜愛,越發笑意盎然,道:“眼瞧著五皇子便滿月了,還沒個名字呢!才得著機會見過父皇,皇上可要給五皇子賜名嗎?”
霍景嵩微微沉吟,忽然想起三皇子與四皇子都是生在寶華寺的,如今兩個孩子連連夭折,到底讓人可惜。他這樣想著,便道:“延澈吧,到底是生在佛寺的孩子,朕盼著他這一生行事做人都是清澈無波,安安穩穩的。”霍景嵩這番話原本沒有什麽太多的含義,卻讓旁人聽出更深的意思。當即心思淺的幾位後妃便不覺幸災樂禍似的抿唇相視一笑。
姚木槿臉上也登時沒了方才的喜色,表情極是僵硬。怕霍景嵩瞧出什麽來,她便一味的低頭,為五皇子將繈褓的一角掖好。待穩了穩心神,才勉強抬起頭,瞧著四周岔道:“怎麽不見英妃姐姐與蘇妹妹?”
此時隱在人群中的寧淑儀不覺上前兩步,先是客氣規矩的向她道了賀,才替蘇絮與齊相宜解釋道:“敏妃原本已經準備過來了,隻是忽然身子不爽。”她話落,看向霍景嵩,微微一笑,道:“皇上也曉得,昭禦醫說敏妃這一胎不穩,得日日安養的。”
霍景嵩連連點頭,道:“你既回來了,便帶著五皇子去儲元宮多走動,敏妃有孕之後,胎像不穩,也不大出門。”
姚木槿瞧著霍景嵩關切體貼的神色,在心裏憤恨不已。她極輕的牽了牽唇角,曼聲道:“臣妾回宮了,自然少不得與蘇妹妹走動的。”她說著,又往人群裏看了看。除去蘇絮與齊相宜,便是榮妃也沒到了。姚木槿在心裏暗暗惱火,到底也是發作不得。
霍景嵩攬著她的肩,笑語道:“你路上奔波,領著五皇子先回宣曲宮。”
姚木槿麵上微微一怔,不覺問道:“皇上要往哪兒去?”
霍景嵩攏了攏姚木槿的肩膀道:“敏妃身上不大舒服,朕去瞧一瞧。晚些再去宣曲宮。”
姚木槿剛一回宮,便壓著一肚子的怒火,她勉強讓自己能穩住情緒。盡量波瀾不驚的帶著粲然笑意,頷首軟軟道:“既是蘇妹妹身上不舒爽,皇上總該多陪一陪才是,畢竟皇嗣為大麽!”
原本應該聲勢浩大的迎接禮,因為三妃的缺席,皇帝的提早離去而成為了笑話。這讓姚木槿心中無比憤然氣悶。不過她如今衡量利弊,拉下蘇絮,她一時半會兒還沒有十足的把握。那就不得不繼續與蘇絮維持著表麵上的平和。往後她想要與蘇絮抗衡,便唯有從英妃下手,把她拽下妃位,自己才能與蘇絮平起平坐。
出於這樣的心思,第二日清早,姚木槿便去了儲元宮請安。彼時蘇絮正在殿裏用著早膳,外麵的人進門回報,蘇絮便沒讓那人出去回話。她這一頓早膳吃了半個多時辰,姚木槿便在耳房裏等了半個多時辰。
用過早膳,蘇絮接過白檀手中的帕子拭了拭纖纖素手,又漱了口,取白緞絹帕拭了唇角。才慢悠悠道:“等了多久了?熹昭儀還在耳放沒有回去嗎?”
“約摸有大半個時辰了。”白檀伺候著蘇絮漱完口,將帕子與漱盂一一遞還給捧著的宮婢,回身指了指另外一個小宮女道:“去瞧瞧的看看,熹昭儀可回宮了嗎?”
那宮女脆生生的應了,沒一會兒的功夫,便飛快的跑了進來道:“還沒走呢,在耳房等著娘娘傳見呢。”
蘇絮嘴角噙著三分笑意,起身走到床邊,推開虛掩的窗子,初春暖融融的日光正好打在窗邊白瓷花瓶裏插著的桃花枝椏上,稀疏的影子錯落有致的落在花幾上,便如同蘇絮此刻垂睫下,眼眸溢出的無聲無息的陰霾。空氣中飄散著梅花似有若無的香氣,蘇絮靜默不語,過了大半晌,才依依道:“請進來吧。”
蘇絮就站在窗邊,聽著殿外傳進來宮履發出的噠噠聲響,立時滿麵含笑,揚聲道:“糊塗東西,去把守門的拉出去賞他十幾個板子。熹昭儀也是他能攔的嗎?本宮不是早就交代過,英妃、寧淑儀與熹昭儀過來,無論本宮在做什麽,都必定要進門通報嗎?”
白檀小聲的勸解蘇絮道:“娘娘這幾日沒歇好,身子也老不舒服,好些天都沒好好吃點東西。她們也是怕通傳了娘娘再沒了胃口,皇上又要心疼的!娘娘別動氣,奴婢已經交代過了,往後必定不會再有這樣的事兒。”
姚木槿正好踩著蘇絮與白檀二人的對話進門,她難得規矩的進前行禮。蘇絮坐在酸枝木雕花梨紋寶座上,翻看著纖指上鏤花的鑲藍寶護指,似是漫不經心的聽著走近的腳步聲,見她恭敬請安,才緩緩抬頭,凝視她精致的笑靨,亦是含了七分的笑意,卻並未叫她起身,隻允自說道:“昨日原本應該去迎姐姐回宮,隻是身子不舒爽,禦醫也一再交代我要安心養胎呢!”蘇絮敘敘的說著,便聽見清嗓子的聲音。她抬手,看著姚木槿有些僵硬的笑容,笑吟吟道:“春日困乏,我倒是忘了叫姐姐起身,”她說著,回眸責怪白檀道:“也不提醒本宮一句,”語頓,立時指了指姚木槿與白檀道:“快去扶熹昭儀起身!”
姚木槿柳眉一挑,似笑非笑的看著蘇絮道:“奴才也不過是看著主子眼神行事,妹妹何必苛責奴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