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敷衍
大雨天直下到了三更天也沒有停歇的意思,整個啟曌城陷入了酣夢中。
漪瀾殿內熹微的燭光靜謐的跳動著,紫蘇紅著眼睛,手裏挽著包袱出門。她剛哭過,眼睛腫的核桃一樣。才從她與紫芙一同住著的廂房出來,便在廊下瞧見了姚木槿。她心裏一懸,驚懼不已的跪地。清脆的叩了三個響頭,顫顫道:“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啊!奴婢,奴婢……”她委實無從辯駁,便將這話哽在了喉間。
姚木槿的臉上清清冷冷的,再不複平日裏明朗的糊塗樣子。而是神色肅穆,隱著怒氣道:“我方才是怎麽叮囑你的?把本宮的話當耳邊風嗎?”
紫蘇渾身抖得篩糠一樣,拚命的搖頭道:“不是娘娘,奴婢不是要違背娘娘的意思。”她說著,眼淚忍不住的劈裏啪啦的往下掉。抽噎著向姚木槿哀求,“紫芙是被活活打死的,好歹紫芙服侍娘娘一場,也是咱們府裏出來的人,總讓她換一身幹淨的衣服走啊!”她說著,一邊哭,一邊不住的向姚木槿叩頭。
姚木槿心中有氣,立時低斥她道:“作死嗎?不許去!”
紫蘇膝行著進前伏在姚木槿的腳邊,情緒激動不已,“紫芙到底也是為了娘娘的安危,奴婢就想把這衣服送過去,奴婢去去就回來。”
姚木槿俯身“啪啪”就是兩巴掌,氣怒不已,冷然逼視著紫蘇。“本宮這兩巴掌可把你打醒了嗎?紫芙是因為什麽被亂棍打死的?”
紫蘇被姚木槿打的發懵,一手撫著臉頰,訥訥道:“是,是吃裏扒外。皇上一向痛恨背主忘義的人!”
姚木槿咬牙道:“對,記住這句話!紫芙是因為吃裏扒外,咱們未央宮裏的人,一個都不許可憐她。往後提起她,也要恨得牙癢癢!”
紫蘇忽然明白姚木槿話中的用意,當即又是驚痛又是悲切。她張了張嘴,最終將要說出來的話咽了下去。默默的將那包袱收了,向姚木槿認錯道:“是奴婢糊塗油蒙了心,娘娘別氣奴婢。”她說著,仍然有些不死心,“奴婢能不能讓別的宮裏的人送過去?”
姚木槿斷然拒絕道:“不能,誰也不行。本宮不管那個人有多可靠,也不管你們到底是在明裏還是暗裏的去悼念。總歸關於紫芙,不許提也不許祭。”
紫蘇咬唇,強壓著哭意道:“那紫芙就白白去了。”
姚木槿恨得咬牙切齒,“讓宮外的人,好好打點安撫紫芙的親眷吧。”姚木槿話至此處,微微閉目,道:“本宮不會白白犧牲了紫芙。”
“可,可敏昭儀那邊,仿佛瞧出了什麽。娘娘往後可要怎麽與英妃、敏昭儀等人周旋?”
姚木槿眯目盯著雨簾中陰沉的夜色,天上烏雲滿布,將深沉的夜色勾勒的越發駭人森冷。她緊了緊身上披著的羽緞披風,慢悠悠道:“瞧出來又如何,有句話叫‘再一再二不再三’。樟木床,傾城香兩件撲上來,若是她們當真再尋出旁的蛛絲馬跡稟報給皇上。皇上卻未必會信了,她們越是針對於我,倒是越能讓皇上覺著三人是為著四皇子的事兒,徇私報複。皇上一向不喜歡惹是生非的人。”
紫蘇低首,憂心忡忡的與姚木槿道:“奴婢瞧著,仿佛敏昭儀也曉得這個道理。否則今日怎麽一句煽風點火的話也沒說,反倒最後還做出了那副賢德模樣。”
姚木槿嗤笑一聲道:“便也隻有她機靈一些了,英妃如今一心沉溺在喪子之痛中,總緩不過神。也不必多等,趁著這個時候早早的除去她才好。省著來日她回過神來,也是個難對付的!”
紫蘇附和著微微點頭,也說不出旁的什麽話。姚木槿方才半分睡意也沒有,如今與紫蘇說了這句話,倒是困意上湧。她嘴角輕輕柔柔的翹起,曼聲道:“索性,除掉英妃倒是不難,可是蘇絮便大為頭疼了。”她說著,旋身往漪瀾殿回。
紫蘇看著姚木槿得背影,被清冷的夜色攏著漸漸遠去,這才將繃緊了的精神鬆緩下來,她頹然跪坐在地,抱著那個包袱,心裏不覺膩上了細密的冷汗。是一種說不出的懼意。
自從傾城香一事後,蘇絮、齊相宜與江沁瀾三人對姚木槿便總是淡淡的。幾人之間的關係,進入到了一種十分微妙的情態中去。互相敷衍著度日,能不見便也不見,即便是見了麵,也不過寥寥幾句再不多說。
這樣膠著的近況持續到六月,仍舊不見有轉機。齊相宜與江沁瀾兩人越發懶得對付姚木槿,蘇絮因著協理六宮,到底不能不與她維持著表麵上的和睦。
六月初,霍景嵩便帶著啟曌城的眾多後妃去了上林苑避暑。這一次是上元朝以來,後妃伴駕出行最多的一次,連著皇太後也帶了平日裏和睦的太妃一道去了上林苑。後宮中,唯留下了靖妃、蘇沅以及那些上元十二年剛入宮後不太出挑的宮妃。
上林苑是大齊的皇家園林,依山傍水,剛好修在了京城邊兒上的山窩裏。那一處冬暖夏涼,最適合避暑貓冬。內裏縱橫數百裏,除去離宮別院的十二宮供人居住外,還有三十六苑,三十五觀。十餘個湖池,四處活水穿流而過。飛禽走獸,奇花異草也是應有盡有。
霍景嵩早年便嫌上林苑太過奢靡,總不大喜歡來。可年歲一大,國泰民安後,也難免會安於享樂一些。今次啟曌城這般聲勢浩大的過來,更是霍景嵩有意在這長住一陣的意思。上林苑離著京城裏也不算遠,車馬來回也還算方便,自然霍景嵩處理朝務也並不耽誤。
依著規矩,主位妃嬪必定要分宮而居。蘇絮與齊相宜、江沁瀾三人自不能同住一處。皇帝念著三人一向親近,便選了儲元宮、扶荔宮、甘泉宮挨著極盡的宮殿指給三人住。在啟曌城的宮裏人,自然也就跟著後宮主位一道,免去了再為各人挑選宮殿的瑣碎過程。
儲元宮在十二宮中離著霍景嵩住著的宮所最是近便,如此也讓跟著蘇絮同住的衛縈、秦袀竹二人得了便宜。
天氣剛進了初伏,便悶熱起來。各宮起了冰塊兒,也擋不住晌午的悶熱氣。整個上林苑的離宮別館中,便是霍景嵩的乾清宮與蘇絮的儲元宮最為涼爽。
天氣熱的慌,蘇絮躺在床榻的玉席上,沒一會兒的功夫,便被體溫捂熱了。她在的床榻上輾轉一會兒,便膩了一身粘膩的汗。白檀與春如兩人為她打著扇子,一邊風輪也不住的轉。可蘇絮仍舊被熱得難受,她伸手去拿了春如的扇子道:“說是來消暑,到還不如在長樂宮裏涼快了。再去讓人多起冰塊兒過來!”
白檀為蘇絮撲著風涼,抿嘴含笑道:“今年比起往年是熱了許多。”
蘇絮正一下一下的扇著風,便聽白玉的珠簾被掀起來,帶著清脆的響聲,煞是好聽。
“我便曉得天這樣熱,你必定是睡不著的。”蘇絮探頭去看,見齊相宜搖著扇子,慢悠悠的進門。蘇絮立即起身與齊相宜見了平禮,笑吟吟的引她來坐,“來消暑的,卻反倒比宮裏還熱了。”
齊相宜手上不停,微微欠身坐下,道:“比起你這,我那邊更是坐不住了。”她話音未落,便聽見外麵又有腳步聲響動,蘇絮原本以為是春如叫人拿了冰塊兒回來。待珠簾掀起,卻是江沁瀾到了。
江沁瀾進門瞧見齊相宜也在,微微一怔,旋即笑起來道:“原以為是我怕熱,倒是這還貓著一個呢。怪不得方才去你那兒尋你,守門的說是瞧你出來了。我還尋思著,大熱天的往外亂跑什麽呢!”
齊相宜道:“我同你一樣,想著絮兒這處必定是最涼快的,便來躲一躲。晌午一過,便越發悶熱了!”
蘇絮瞧著窗外流動的浮雲,猜測道:“天氣這樣悶,一點兒風絲兒也沒有,想是要下雨了吧?”
齊相宜搖著扇子道:“下雨才好呢,這都連著十多日的大晴天了,再這樣挨下去,人受得了,莊稼地也受不了啊!”
三人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正閑話間。便是著人去起冰塊的春如進門,對著幾人一福,向蘇絮回稟道:“娘娘,熹貴嬪身邊的紫蘇求見。”
蘇絮等人聞言,相視一眼,便都是說不出的厭惡。蘇絮略想了一想,與春如道:“不必請她進來,就說我這會兒午睡呢。她若當真有什麽要緊事直說便是,若不急在這一時半會兒,就等黃昏的時候再來。”春如忙應了退下。
江沁瀾不覺撫掌一笑道:“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你何必不見呢。”
蘇絮懶洋洋的靠在軟墊上,道:“我懶怠應付她和她身邊的人,如今連敷衍的精神頭也沒有了!”
齊相宜微微撇唇,似是在歎息,又有些自嘲的意味,“前幾日聽見她宮裏的宋氏在園子裏扯閑話,說是她與咱們情誼深重,連隨行也把之前咱們在一塊兒的畫像給抱了過來。”
蘇絮冷哼一聲,也不言語。這時間春如已經打發了紫蘇,返回來向蘇絮回稟道:“說是熹貴嬪病了,要請禦醫過宮請脈。”
齊相宜聞言,想都未想,立即脫口道:“不曉得她又在憋什麽壞水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