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6 蓄謀
霍景嵩麵無表情的“唔”了一聲,並沒有說旁的話,而是直接將牌子遞給了一邊站著的吳德全。便聽見吳德全揚聲高喊道:“蘇氏留牌子。”
蘇絮手指一抖,險些掉了手裏的絹子。盡管心裏悔恨萬分,麵上卻仍舊要保持著矜持的笑意。齊相宜在一邊兒看在眼裏,抬手牽著帕子拍了拍蘇絮的手,滿眼的安慰與幽怨。蘇絮細不可查的對著她輕輕擺首,再說不出旁的什麽話。自也沒了聽下去的心情,接下來的一眾人,蘇絮不過象征性的敷衍幾句,直到殿選畢,心裏也懨懨的提不起什麽精神了。
今次選入後宮的秀女比起上元九年要多一些,約摸近二十來人。第三日便都各自得了封號、住所。蘇沅雖被留了牌子,可也是這一屆秀女中封的最低的,不過是正八品的選侍,住在了西六宮之末的承光宮傾塵閣。位份最高的兩人便是慎貴人梁玉漱與簡貴人楊瀅黛,梁氏因著是新起戶部尚書的女兒,自然高封了一些。楊瀅黛出身弘農楊氏的一支,也算是正經的士族門閥之後。
之下便是被高封才人的衛縈與宋清荷兩個,一個賜封號麗,一個為如。衛縈被蘇絮留在了長樂宮,宋清荷則是皇帝留心多提了一嘴,讓她去了未央宮。兩人雖是才人位份,但是因為分得的宮所,便可見得皇帝對二人的喜愛。
這便是霍景嵩最英明的所在,縱然再喜歡哪位後妃,可總要衡量著她們的身份家世。總是能讓後宮勢均力敵,不偏不倚。便如對蘇絮與蘇家的提拔,便是霍景嵩在朝堂、後宮選擇了一個能取代上官錦楠與上官家的力量。蘇絮心裏自是清楚一點,也正是因為清楚這點,便總免不得會驚心疑惑。
殿選落定,日子也漸漸奔著六月過去。因著年後啟曌城的喪事不斷,霍景嵩也有意今年去上林苑消暑,住上一陣子散心。隨行後妃的名單,自是交給蘇絮準備落定。因著這個關係,六宮後妃無一不借著各種各樣的機會向蘇絮諂媚獻殷勤。
這一日,出月的顧瓔抱著剛誕下的女兒進宮探望蘇絮。明裏是讓她瞧一瞧自己的侄女,可暗地裏卻給蘇絮偷偷帶了別的東西。蘇絮抱著侄女青萼親近了好一會兒才讓人抱了出去,顧瓔見殿內無人,才將袖子裏藏著的檀木盒子拿出來。她微微抿唇,有些猶豫的放在了桌案上睨了蘇絮一眼,為難道:“恁多年娘娘膝下無子,心裏著急也是難免的。可,這種東西到底邪性了一些。若是被皇上撞見……”
蘇絮眼神黯淡下來,轉瞬便露出笑意,拍了拍顧瓔的手背道:“嫂嫂放心,我自有旁的用處。”她語頓,也無心再說下去,而是換了話題道:“青兒大抵是像嫂嫂一些,生的秀氣,一瞧就是個美人胚子。”
提起女兒,顧瓔自是笑意盎然起來,“都說女兒像父親,若是像梓裕一些也沒有什麽不好。”她說著又抿唇笑起,眉梢眼角的幸福洋溢在臉上,讓蘇絮瞧著,心裏便既是羨慕,又是嫉妒,不禁脫口歎道:“泓兒大青兒兩歲,若是往後長大了,湊成一對也是極好的。”
顧瓔收了麵上的笑意,臻首略低,再仰首蓄上了溫和客氣的笑容,道:“妾身倒是不大想讓青兒入宮。若論及合適,倒是蘭兒更適合一些。”顧瓔話裏的蘭兒便是顧文儒與漢陽長公主的女兒顧臨怡。
蘇絮聞聽此言,眉心顫了一顫,心裏多少有些不快。她仍舊帶著清潤的微笑,閑閑開口,“泓兒來日總不會隻娶蘭兒一個,我瞧著蘭兒與青萼是表姊妹,若在一處相處,必定要比旁人更和睦一些。”
顧瓔似是不以為意,卻也沒說出來,淡淡一笑敷衍道:“都還是抱在懷裏的奶娃娃,哪兒至於就要說起嫁人這樣遠的事兒!”蘇絮自然曉得顧瓔的心思,也不再深說下去。有小半刻的靜默,顧瓔方依依開口,道:“蘇沅入了宮,嫡出那邊可樂的開了花,也不似從前那邊曉得規行矩步。”她語頓,看著蘇絮的神色,憂心不已,“蘇沅那邊不懷好意,入了宮也不曉得心裏憋著什麽壞水兒。娘娘聽妾身一句,還是早早料理了好。”
蘇絮微微抿唇,低聲道:“她在儲秀宮的那會兒,便是眾人都曉得我這個做姐姐的不待見她。如今她既是太後欽點下來的,皇上那邊又點頭留下的人。現下若是要料理,隻怕點眼了一些。”蘇絮微微凝眉,收了看著顧瓔的眼波,落在檀木盒子的精妙花紋上,道:“這次去上林苑消暑,我便預備留下蘇沅在宮裏。皇上眼前有新寵,未必會對她上心。等漸漸忘了,便讓宮裏的人料理了她。”
顧瓔這才放心的頻頻點首道:“正該這樣。”
兩人又閑談了旁的話,顧瓔因著剛出月,便不大能勞累太久。早早作別了蘇絮,帶著青萼回了蘇府。
蘇絮這邊得了東西,也不急著往齊相宜那邊去。而是先用了午膳,小憩一會兒才交代人準備儀駕。她一壁更衣梳髻,一壁讓人換了新的胭脂膏子從新勻麵上妝。白檀將那傾城香呈上,蘇絮打開蓋子,便覺著味道有異。她捧到鼻尖兒下麵又細細聞了聞,不禁道:“可是這胭脂放的地方不對?怎麽聞著與從前的不一樣了?”
白檀極是疑惑,伸手接過那胭脂放在鼻端,道:“怎麽會不一樣?奴婢聞著似乎沒什麽不妥。與從前的一樣香甜宜人。”
蘇絮拿了從前用的空罐子裏剩的一些送到白檀手裏道:“你把兩個放一塊兒聞聞。新起開的這個,仿佛香過頭了,我聞著不及從前的好。”
白檀緊緊蹙眉道:“那胭脂膏子都是放在一塊兒收著的。”她說著,便去放著胭脂水粉的妝台裏,一股腦兒的都拿了出來,挨個兒捧在鼻尖兒聞了聞,極是驚疑的與蘇絮道:“這個與那三個盒子的味道仿佛真是不大一樣。”
蘇絮眉心微動,隱隱覺察出了什麽。她伸手拿著盒子放在手邊看了看,也沒言語。一旁幫著蘇絮梳妝的春如忍不住道:“那傾城香的胭脂,奴婢記得皇上置了六盒,熹貴嬪給娘娘送了一盒。”
蘇絮聞言,立時又細細的看了看這兩個盒子,一個是青瓷纏花,其餘三個都是白瓷纏花。這約摸是上元十年的事兒了,若非春如提起來,蘇絮便險些忘了。現下再看那青瓷纏花的胭脂盒子,倒是上麵一層有從前用過的痕跡。
白檀也恍然想起道:“可不是,這青瓷纏花的盒子是熹貴嬪給娘娘的。那會兒皇上剛送來這胭脂,便讓娘娘收了旁的,用的這個,咱們也就都放在妝奩裏了。”
蘇絮麵色一沉,忙讓白檀去叫素問過來。自四皇子夭折之後,素問便重新回了蘇絮這處當差。平日裏多半時間都是料理蘇絮的藥膳吃食,幫著蘇絮調理身子。這會兒蘇絮剛用過午膳,素問也沒了什麽要緊的差事。白檀遣人去叫她,立即便被尋了過來。
蘇絮免了她的禮,將那兩盒胭脂膏子遞給了她道:“瞧一瞧,裏麵可有什麽不對的地方。”
素問立時應了,雙手接過兩盒胭脂,細細的聞了起來。“這白瓷盒子裏有紅海棠、石榴、玫瑰花、蘇方木。”她說著為保準確,又伸出舌尖兒舔了一口,點頭道:“都是做胭脂的好東西,倒是沒什麽不對的。”
“那這個呢?”蘇絮心裏立時有些說不出的駭然驚悚,她想起之前熹貴嬪將那傾城香送給她的模樣。
那會兒姚木槿笑意盎然的打趣她,“我才不像你呢,這般厚此薄彼!我早就備下了,一人一盒子。清早我也派人送去寧姐姐那了。”蘇絮記得那時正是上元十年的八月份,幾人成日裏都廝混在一起消磨辰光。明日你送我些好東西,後日我便還你個有趣兒的小物件。三兩日做東還席,總是聚也聚不夠,閑話說不完的和睦。她這樣想著,心裏被一雙大手攥的生疼,窒息了似的喘不過氣來。
素問照著方才的法子又舔了舔,才覺出這其中的東西不對。立時要了一杯水,漱過口。方神色難看的與蘇絮道:“娘娘,這裏麵除了蘇方木,還有少量的龍爪草。”
到底未出蘇絮所料,她微微閉目,將心底的恨意按下,幽幽道:“龍爪草為何物?”
素問道:“這龍爪草不是咱們大齊有的,是南詔那邊才能尋到的東西。是毒物,隻不過這裏麵的東西,量極少,倒是不能傷人。可兩樣都不是什麽好東西。”素問覷著蘇絮的神色,小心道:“蘇方木原本就有解血破瘀的功效,這樣大的劑量,長此以往的抹在臉上唇上,深入肌理身體。恐怕有孕的婦人易落胎。至於那龍爪草,這樣小的伎倆大人倒是無礙,可若在孩子身上,或是孕婦身上。奴婢隻怕這孩子生下來便是個畸胎。”
蘇絮心裏怦怦的跳著,屏息,眼睛一動不動的落在素問的臉上,定定道:“畸胎?”
素問低低“嗯”了一聲回道:“奴婢幼時與父親曾在苗寨待過一段時間,誤食龍爪草的孕婦生下的孩子便多為畸胎,奴婢跟著父親遇見過好幾個。有天生下來便雙目緊閉睜不開眼的,有在頭上長了犄角的,還有後麵長了尾巴的。”
蘇絮聞言,不由脫口問她道:“會不會有重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