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1 苦肉

  蘇絮聞聽白檀的話,心裏竟沒來由的突突跳起來。立即,不假思索的開口與白檀道:“叫進來。”白檀喏喏應了,快步出門。


  王均進了殿,規規矩矩的向蘇絮打了千道:“昭儀娘娘萬安。”


  蘇絮抬手免了他的禮,直直問道:“可招出是誰指使的了嗎?”


  王均垂首恭敬回道:“已經招了,說是林選侍指使。”


  蘇絮立時蹙了眉,怔怔盯著王均,將信將疑的問道:“可坐實了嗎?”


  王均點頭道:“坐實了,朱司設、曹掌設兩個還有將作監的匠人都招了。那樟木床在將作監就出了差池,外麵的工匠也曉得是宮裏的妃位娘娘差人出去坐下的手腳。上元十年那會兒,宮裏的妃位便唯有林選侍了。”


  王均說得清楚,蘇絮自然再問不出旁的什麽。轉眸睇了吳德全一眼,慢慢道:“如今既有了結果,公公便去回皇上吧。”吳德全立時應了蘇絮的話,忙不迭的起身帶著王均回建章宮。


  蘇絮眼瞧著二人出了合歡殿,對於這樣的結果,極是相信,也是不信。她心裏也說不出個所以然,疑團重重層層的罩在她的心上,讓她糊裏糊塗的想不通。


  白檀看著蘇絮神色沉肅,端了已經涼透的蜂蜜雪梨水送至蘇絮麵前道:“娘娘喝口水潤潤吧,一會兒皇上下了朝,必定是要帶著人去清心殿,給英妃娘娘一個交代。娘娘難免要過去幫著英妃娘娘應付過去。”


  蘇絮一言不發的接了那晶瑩的琉璃盞,微微抿了一口入唇,甜絲絲的味道讓她的眉心跟著稍稍寬了兩寸。她隨手將那盞水放在案上,一隻手托著下頜,道:“你可記得,當日皇上派人拷問林氏的宮人,可招出了樟木床的事兒嗎?”


  白檀道:“必定是沒招出來的,否則如何能由著四皇子被毒害?”


  蘇絮腦仁兒突突的跳著,疼痛欲裂。她恍然回神,一壁揉著額角,一壁歎道:“是我犯糊塗了。”她語頓,轉眸看向白檀,“論理,林氏的宮人把該說、不該說的都說了,若當真有著一樁事兒,何必藏著掖著你?”


  白檀保守的猜測道:“到底是戕害皇子的大罪,是要滅九族的,旁人又有幾個膽子?”白檀說話間進前為蘇絮揉著額角,低聲詢問道:“娘娘可是疑心這其中有旁人蓄意栽贓陷害?”


  蘇絮微微搖首,閉目徐徐道:“我也說不出來。四麵瞞的密不透風,誰能得著信兒把宮裏的司設司,宮外的將作監都打點的滴水不漏呢?別說是熹貴嬪那邊,便是咱們悄悄派人去宮正司看著,也沒能進去。熹貴嬪如何就有那般通天通地的本事了?”蘇絮語頓,不由信了白檀幾分,“或許當真是林氏所為了。誅九族的罪過,那些膽小怕事的奴才自是不敢認下來。”她說著,冷森森開口道:“若是皇上知道四皇子是被林氏毒害,還會不會留她性命?”


  白檀淡淡回道:“縱然皇上顧念往日情分,可到底是毒害皇子的大罪,必定不會饒了林氏。”


  蘇絮不由緩緩吐了一口氣,緩緩道:“也好,她去了,我也不必日日的如鯁在喉。”蘇絮話罷,睜眸坐直了身子,阻了白檀手上的動作道:“咱們往清心殿走一趟吧,讓小康子知會王均、吳德全一聲,也不必與皇上說,我已經曉得宮正司的結果了,再讓人去棠梨宮請寧貴嬪往昭台宮走一趟。”白檀忙應了,起身讓人各自準備去了。


  待蘇絮到達清心殿的時候,齊相宜捧著一卷書,正坐在床邊對著窗外發呆。在沒有延沐、延澤兩個孩子之前,齊相宜便也總會這樣無事的時候發發白日夢。可如今蘇絮站在暖閣外瞧她,便隻覺著她從頭到腳都散著悲涼哀傷的氣息。


  滄海桑田,許是也不過如此。


  蘇絮倚著門扇,小聲喚了她到:“齊姐姐,齊姐姐……”齊相宜回不過神,人是恍恍惚惚的。蘇絮上前兩步,坐在她身邊拍了拍她的手臂,又道:“齊姐姐,司設司那邊有結果了。”


  齊相宜聽見這話,才終於收回了方才渙散的眼神,驀地回首定定看著她道:“你方才說什麽?”


  蘇絮耐著聲又與她道:“司設司有結果了,我忖著過一會兒,皇上便會過來了。”


  齊相宜連忙坐直了身子,直直道:“是誰,那人是誰?”


  蘇絮低眉不大敢瞧著齊相宜的眼睛,握著她的手,猶猶豫豫的小聲道:“齊姐姐,許是咱們都以為錯了。那人並不是熹姐姐,是林選侍。將作監與司設司的人都認下了,是林選侍無疑。”


  齊相宜緊緊蹙眉,麵上是似信非信的樣子。不覺怔怔重複了蘇絮的話道:“是林選侍?”


  蘇絮肯定的點頭道:“是林選侍。”


  齊相宜如夢方醒,聲音不覺高了幾分,急急問道:“皇上可下旨處置了林氏嗎?”


  蘇絮搖首道:“沒有,皇上還沒下朝,我猜著,再過一會兒必定會帶著信兒過來。皇上讓人偷偷徹查,連我也不許參與其中,少時皇上過來,姐姐隻當做不知道吧。”


  齊相宜立時應下,香櫞便近身向二人回稟,寧貴嬪來了,齊相宜忙讓人把寧貴嬪讓進來。三人一聚首,便立即說了許多對司設司、將作監招供的猜測。


  香櫞引著宮女奉茶的功夫,蘇絮想起那日她隨著姚木槿為延澤招魂的事兒,不覺向她詢問道:“那日你跟在熹貴嬪身邊可瞧出什麽不妥了?”


  香櫞恭敬的垂首搖頭,回道:“並沒有,熹貴嬪極上心,安排的井井有條一絲不錯。”


  蘇絮稍稍有些驚詫,剛要再問什麽,便聽殿外遞聲進來道:“皇上駕到——”


  三人聞言,立即起身去迎霍景嵩進殿。


  霍景嵩下朝之後便得了這樣的結果,心裏既是驚怒交加,悲恨不已。吳德全與王均等人此刻都跟在霍景嵩的身後,進了門皇帝便將這幾日徹查的結果與齊相宜說了。宣了待罪的司設司女官以及將作監的匠人親自詢問一番,幾人神色無意,也並不是說謊栽贓的模樣。如此,到底讓蘇絮不得不相信幾人所言非虛。


  齊相宜聽得心裏悲怒難忍,若非蘇絮在一旁按住了她的手臂,隻怕她當真能失儀的衝上去給那三人幾巴掌。她此刻咬牙切齒,與霍景嵩道:“換上要如何處置林選侍?”


  霍景嵩微微一怔,也沒立時開口回答。約摸小半刻的功夫,才見他閉目,似是可惜、驚痛的樣子,緩緩道:“朕自然容不得這樣蛇蠍心腸的人在宮裏,三尺白綾,留個全屍吧。”


  齊相宜猶自不能解氣,眼睛因為恨不能平,泛了紅,“那樟木床是熹貴嬪提醒臣妾……”


  “你若還是疑心熹貴嬪,朕便叫她過來問一問便是。你們幾人之間,還有什麽是不能當麵說清的嗎?”未待齊相宜說完,霍景嵩便忙忙的打斷。蘇絮想起今日吳德全的提醒,自是曉得霍景嵩對齊相宜疑心姚木槿一事略略不快。她忍不住牽了牽齊相宜的衣角,引她看向自己,細不可查的向她搖了搖頭。


  齊相宜自然曉得蘇絮的提醒,可心裏鬼使神差的,便就想當著皇帝的麵兒與姚木槿對質一,二。這一連多日,她想了許多從前的事兒。越想起來,便在心裏疑惑不覺。故而今日縱然從皇帝那裏得到了結果,四皇子並非姚木槿所害。她在卻仍然擺不開心裏的那一層疑雲。齊相宜點頭相應,自不在多說什麽。霍景嵩麵無表情,垂首默然的飲著茶。


  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姚木槿就被禦前的人請了過來。踏入清心殿向幾人請安時,她麵上仍是懵懵懂懂的樣子。聽了霍景嵩短短的幾句話,姚木槿才曉得自己此番被宣召來是所謂何事?

  霍景嵩高坐在整點之上,神色肅穆的詢問她道:“朕聽說那樟木是你向英妃提起的,你從前也同林氏親近過。那樟木床裏的東西,你可是清楚的?”


  姚木槿微微一怔,大驚失色道:“臣妾不知道,臣妾真的不知道啊?”


  齊相宜忍不住出言問道:“在那前後你都極少過問這等雞毛蒜皮的小事,怎麽偏偏樟木的事兒便這樣上心,與我三番四次的提起?”


  姚木槿麵上極是委屈,帶了哭腔向齊相宜道:“是林氏與我說的。我私心想著,那樟木能驅蟲,從前在家中的時候,我也曾用過樟木做的床榻。我也是好心為著四皇子著想,”她語下一頓,眼睛瞬然汲滿了淚水,在眸中來回的打轉,顫顫道:“難道,難道姐姐疑心是我要毒死澤兒麽?”她仿佛被自己的話嚇到了似的,痛心疾首道:“姐姐,咱們都這麽些年了……”


  “從前,從前在木蘭回……”


  齊相宜話未說完,姚木槿便立時曉得她要說什麽。她如何能讓齊相宜說出口,當即羞憤難平的打斷了齊相宜的話。眼淚也跟著從眼圈兒裏滾落下來,“方才聽見澤兒是因為那樟木床夭折的,我也是愧疚不已。我曉得以前錯信林氏是我糊塗,可如今姐姐竟疑心我……”她亦發情緒激動,人也跟著語無倫次起來。


  齊相宜忽然抬聲道:“那榮修媛……”


  未等齊相宜這番話說出來,姚木槿忽然極快的起身,悲痛決絕道:“姐姐不信我,我就為澤兒抵命便是了。”她說著,朝著殿內朱漆的紅木柱子奔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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