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9 殺意
蘇絮尚未回神,便瞧見齊相宜直直的向後栽倒過去。她連忙要去扶,卻到底沒拉住。蘇絮慌了手腳,忙與素問道:“快瞧瞧,英妃這是怎麽了?”
素問趕著這聲音之前,握住齊相宜的手腕為她把脈。又立即去掐人中與虎口兩邊,蘇絮扶著齊相宜的雙肩,不住的喚。素問一壁掐著虎口,一壁向蘇絮回道:“英妃娘娘這是怒極攻心,痰氣上湧迷了心竅了。”素問極是用力,將齊相宜的虎口都掐的青紫起來。
約摸半刻的功夫,齊相宜才悠悠轉醒。蘇絮懸起的心,這才堪堪落下。齊相宜極是悔恨懊惱,緊緊攥著蘇絮的手說不出話。蘇絮心裏也是酸苦悲慟,眼裏含淚與英妃道:“齊姐姐,如今咱們都不能確定是熹,熹貴嬪做的。一會兒還有澤兒的祭禮,姐姐就算再傷心,也不能不去啊。”
齊相宜心灰意懶的掙紮著坐起,萎頓的靠在樟木床邊,自嘲悲戚的冷笑起來。“我引狼入室,是我引狼入室啊。我這樣的人,還有什麽臉麵做澤兒的母妃,還有什麽臉去祭禮?”她說著,亦發咬牙切齒,“我怎麽信她,我怎麽會信她。”她眼裏含著淚,臉頰上也有一道道淚痕,那笑意越發冷森森的駭人。
蘇絮見齊相宜不去延澤的祭禮,便有些著急起來,道:“若是不去,皇上那邊要如何交代。姐姐就算再氣再恨,也等過了今日再說不遲,到底是頭七的大日子。”
齊相宜眯目,眼神盡是決絕恨意,“若澤兒當真在天有靈,今天便該讓害她的人得到該有的報應。”
齊相宜話至此處,蘇絮如何還能不清楚她的意思。當即眉心緊了一緊,猶豫不定道:“咱們如今半點證據也沒有,倒是該派人細細的查下去才是。”
“直接將這檀木床的事兒回稟給皇上,不必咱們去查,便讓皇上揪出到底是誰做的。”她說著,立時收住眼中含著的淚。起身拽了拽衣裙,“咱們回正殿吧。”
眼瞧著祭禮便到了,齊相宜不緊不慢的回了清心殿正殿,脫了釵環,在床榻上躺下。蘇絮一時心裏急亂不已,僵僵道:“姐姐當真不去嗎?”
齊相宜回身麵朝牆壁,背對著蘇絮道:“不去,若是不能讓害死澤兒的人抵命,我便一日都不去祭他。”齊相宜說著,又仿佛是在問自己似的,訥訥開口道:“今日去了,我要拿什麽去祭奠他呢。我這個做母妃的無用,讓旁人在眼皮子底下算計去了我孩兒的性命。如今那人主持的祭禮,我如何能去!”
蘇絮自然知道齊相宜的倔強性子,必定勸也勸不住她了。所幸,她此刻有了主意。穩了穩心神,緩緩開口道:“既是如此,姐姐便好好歇著。再請禦醫過來瞧瞧才是,為防打草驚蛇,一會兒祭禮完了,我會請皇上過來,姐姐用那樟木床親自與皇上說。”
齊相宜背對著蘇絮也不開口,極為輕微的頷首。蘇絮又蹙眉,遲疑著道:“若是,若當真都是熹、熹貴嬪所為。咱們可要怎麽辦呢?”
齊相宜聞言,身子不由微微一動。也不去看蘇絮,冷聲狠厲道:“便讓她償命。”
蘇絮心裏沒得一陣悲切與不安,從前,縱然她心裏對姚木槿有所猜忌,可如今真到了這樣的關頭,她終究是忍不住暗暗祈禱——那躲在幕後的人,萬不要是姚木槿才好啊。
蘇絮這般想著,默默的出了昭台宮往欽安殿去。
蘇絮的儀駕方至禦苑之外,江沁瀾的肩輿也從東六宮的宮巷裏轉出來。蘇絮自是在前麵候了一會兒,等著江沁瀾的肩輿趕上來。
兩乘肩輿並駕齊驅,江沁瀾瞧了瞧後麵,道:“怎麽不見英妃與你同來,是先去了欽安殿嗎?”
蘇絮擺首,心裏一陣悵然,“齊姐姐不過來了?”
江沁瀾極是驚詫,“好好的,是出了什麽事兒嗎?今兒個到底是澤兒頭七的日子。”
蘇絮輕輕咬唇,看了看四周,小聲與江沁瀾道:“澤兒一直睡著的樟木小床裏,竟是空心兒的,裏麵夾著毒液。”江沁瀾聞言,幾乎要驚叫出來,立時用帕子掩住了嘴唇。杏目瞪得圓圓的盯著蘇絮,蘇絮百感交集的回看著她,苦澀的抿著嘴唇,極是低聲的開口,“姐姐許是不曉得,那樟木床是熹貴嬪叫齊姐姐去管皇上要過來,特意為兩個皇子一早備下的。”
江沁瀾立時懂了蘇絮話裏的意思,不覺重複道:“你們疑心她?”
蘇絮微微點頭,卻又忍不住搖起頭,道:“我不知道。方才齊姐姐被氣得暈厥過去……”她說話間,幽幽歎息,“便是姐姐前幾日說的那句話,若當真是熹、貴嬪做的。那咱們往昔那些情分又要往哪兒放呢?何止是笑話,”蘇絮語下一頓,想起年初的那副畫像上的和睦景象,又想起方才齊相宜說的,“讓她償命”幾字。哀歎道:“隻怕當真是要恨上了,往昔那樣深重的情誼,竟也要落得個你死我活的地步嗎?”
江沁瀾回答不出來,隻瞧著明媚陽光之下,太液池旁綠油油的一趟柳樹迎風擺動著枝葉,灼灼刺眼。
五月的天氣,再不能像今日這樣好了。禦苑裏百花爭妍,娟秀美麗。可蘇絮與江沁瀾此刻,全然沒有欣賞的心情。這紅紅綠綠的顏色,瞧在眼中,便是觸目驚心的傷痕。二人皆是一言不發,眼神散亂的隨意盯著一處,各自也都想在了姚木槿身上。
才到欽安殿,霍景嵩也跟著到來。瞧見齊相宜不在,忍不住蹙眉向蘇絮問道:“英妃因何沒來?”
蘇絮在心裏想好了說辭,此刻恭恭敬敬的與霍景嵩道:“姐姐傷心過度,方才已經哭暈過去一回,才請了太醫去瞧。”
未待霍景嵩開口,一旁的榮修媛不覺小聲道:“到底是自己兒子的頭七,做母妃的怎麽能不來。”蘇絮立目掃看過去,麵上便有些不悅。這些自然沒讓霍景嵩瞧見,直接落在了榮修媛的眼中。榮修媛曉得自己不該多說這一句,麵上當即有些訕訕的不自在。
霍景嵩連日來也是憂傷疲憊,何況還有前朝的事端,自是失了耐心,便也再不問齊相宜,開始了祭禮。蘇絮滿懷心事,眼光便一直落在姚木槿的身上。可直到祭禮結束,也沒瞧見姚木槿有什麽不妥的神色,期間仿佛她眼角還落了淚。蘇絮心裏布滿了層層疑雲,終也沒個答案。
祭禮結束,霍景嵩自是要返回南書房。蘇絮因著他無意去瞧齊相宜,便難免心寒。蘇絮緊跟在霍景嵩的身後,也顧不上旁的,允自進前阻住了他道:“皇上可要去瞧瞧英妃姐姐,四皇子薨了,姐姐心裏難免悲傷。”
霍景嵩微微遲疑,抿唇道:“隻怕朕去了,不能讓英妃開懷,終歸是一同哀戚罷了。”
蘇絮眉心輕輕一蹙,很快的抬眉掃向霍景嵩,微微撇唇,“皇上還是去瞧瞧吧,皇上的話姐姐總會聽進去。”她語落,眯目,烏黑的瞳仁兒一動不動的盯著霍景嵩,麵上便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霍景嵩覺出了蘇絮旁的意思,負手轉身,一壁往前走,一壁吩咐禦前的人道:“去昭台宮。”蘇絮語落,便又不覺凝了江沁瀾一眼。江沁瀾迎著她頷首,悄無聲息的上了肩輿,讓人跟著皇帝往昭台宮去。
蘇絮也立時要起身過去,卻是剛坐上肩輿,便聽姚木槿道:“我也一同去瞧瞧齊姐姐吧,到底是我的不是,不該非要把那些東西都燒了。”
蘇絮心頭一顫,忙回身帶了笑意與姚木槿道:“齊姐姐這個樣子,隻怕今晚也不能去為澤兒喊魂了。後麵的事兒,還要姐姐多操心。不若我讓香櫞跟著熹姐姐同去吧,晚一些便讓她繞著東西六宮走一圈。隻是旁的準備,到底得勞動熹姐姐。”蘇絮語頓,極是清淡道:“你也曉得齊姐姐的性子,若是這會兒咱們都跟著一塊兒過去,隻怕又要招她哭。”
姚木槿蓄了笑意,點頭道:“還是妹妹最周全,若當真協理六宮,我也到底得處處以妹妹馬首是瞻。”
蘇絮心裏極是別扭,睇著她,一字一頓慢慢道:“咱們這麽些年的情分,何必假模假式的說這樣的話。我與姐姐親近,自然沒有不能說的話,更沒有誰高誰低,誰恭維著誰的道理。”
姚木槿微怔,轉瞬便和暖的笑起,“這是自然,倒是我不該與妹妹客氣。”蘇絮勉強牽唇一笑,與她道了別,便頭也不回的往昭台宮去。
至清心殿外,香櫞已經在等著蘇絮了。旁的宮人已經屏退,左右伺候的都是齊相宜近身可靠的宮人。蘇絮把為延澤招魂的事兒說給了香櫞聽,也是讓香櫞先牽製住姚木槿的意思。香櫞聽了差遣,忙會意著出門。臨走時還不忘請蘇絮務必要照顧、勸解著齊相宜一些。
蘇絮應下她的話,才回身往清心殿裏進。剛踏入殿門口,便見齊相宜跪在霍景嵩的麵前,聲淚俱下的與霍景嵩道:“皇上,咱們的孩子死於非命,是人禍啊!皇上要還澤兒一個公道,不能讓他白白的被人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