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5 怨恨

  送走霍景嵩,吳德全並不敢耽誤。曉得皇帝沒讓他陪著上朝,而是將傳旨這樣的事交代給他,必定是極要緊的。他立即交代給禦前的幾個內監,去各宮傳旨。唯獨玉照宮與毓秀宮留著自己親自去。


  吳德全陪著蘇絮從建章宮出來,躬身對蘇絮道:“娘娘,咱們先去毓秀宮,還是玉照宮。”


  蘇絮柳眉緊蹙,略想了一想,緩緩道:“去毓秀宮吧,玉照宮那邊,我便不與公公同去了。”


  吳德全忙會意著應下,親自為蘇絮打起轎簾送蘇絮上轎。


  一路無言,待到毓秀宮的時候剛剛露白的天氣,便是一陣烏雲密布。眼瞧著便要落雨,吳德全引著蘇絮下轎,恭敬道:“娘娘是隨奴才進門,還是留在這等奴才將大皇子抱出來?”


  蘇絮深吸一口氣,側首與吳德全道:“本宮有話要問吳公公,不知當說不當說。”


  吳德全忙點頭哈腰的笑道:“昭儀救過奴才的命,自然沒有什麽不當說的。娘娘請講!”


  “皇上昨晚回來,可又尋了旁人來建章宮,怎麽這樣快就有了結果?”蘇絮才開口,便落了雨。吳德全忙扶著蘇絮往毓秀宮的廊廡內進,吩咐了把守的宮人好好看住外麵。進了門,才極小聲的與蘇絮道:“皇上昨晚親自去了宮正司,細細問過林選侍的宮人,才這麽快的有結果。與林選侍親近的奴才昨晚被賜死的賜死,被發配的發配。現下約摸著已經處理幹淨了。連著宣順夫人近身的人都一一拷問過,燕語與水鳶兩人,也被逐出宮了。”


  蘇絮暗暗心驚,深吸一口氣道:“那玉照宮的侍衛查過了嗎?可是疏忽職守,讓上官氏闖出來的?”


  吳德全擺首道:“萬歲爺昨晚動了怒,一夜未睡隻想著林選侍與宣順夫人的事兒該如何處置,自然也顧不上旁的了。”


  蘇絮若有所思的頷首,又道:“那是誰瞧見宣順夫人被上官氏推下的禦溝?”


  蘇絮瞧著吳德全細細回想的神色,便曉得昨晚霍景嵩回建章宮的時候,必定宣召了許多宮人。“是觀瀾亭附近的宮人,雖沒親眼瞧見。卻在附近看見了上官氏,三四個人都親眼見著了,還以為是自己看錯了。”


  霍景嵩行事一向謹慎細致,蘇絮想著,心裏便有些發了慌,不覺脫口道:“那皇上可宣召了元慈帝姬的乳娘?”


  吳德全沉著的點頭,曉得蘇絮所問何事。立即出言安慰蘇絮道:“昭儀娘娘請安心,奴才去派人尋劉嬤嬤與伍嬤嬤的時候已經替娘娘打點過。在皇上麵前,她們都說向宣順夫人回稟過。”


  蘇絮這才安下心,緩了一口氣對吳德全感激不已,“多謝吳公公幫著本宮周全。”她這樣想著,不禁又疑惑道:“那宣順夫人被推下禦溝的事兒,也是公公讓她們這樣說的?”


  吳德全也極是詫異的搖首,“奴才原以為是娘娘暗中布置,才讓宣順夫人落了水。可那幾個宮女說是上官氏所為,奴才也糊塗的很。”他說著,恭敬的垂首,小聲詢問蘇絮道:“不是娘娘大點了那些……”


  “不是,”未待吳德全說完話,蘇絮便匆匆打斷了他道。


  吳德全曉得不好深問,當即點頭,抿唇囑咐起蘇絮道:“奴才與娘娘多說一句,咱們萬歲爺一向觀人入微,有時不計較,並非不知道。便如林選侍,許多次都是皇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縱過去了。可娘娘今日也必定要瞧明白,娘娘心裏打著什麽主意不要緊。要緊的是,該說的便要與萬歲爺說,不該說的,這輩子也別讓萬歲爺知道。”


  蘇絮立時頷首,溫然笑道:“公公的話,本宮記住了。往後許多事兒,本宮還要指望著公公多幫襯。”蘇絮言語中,留露出尊敬的意味,聽得吳德全極是自得,忙點頭哈腰的應承道:“娘娘是皇上心尖兒上的人,奴才也不過是多嘴一句。往後奴才也要指望著娘娘,便如林選侍的事兒,若非娘娘的本事,奴才也出不了這口氣。”


  話罷,兩人再不多說,吳德全趕忙帶著人去披香殿宣旨。


  蘇絮站在廊廡下麵,聽著雨滴從屋簷上落下,敲擊著瓦楞,聲勢浩大。這是一場急雨,像極了上官氏冊封貴嬪的那一場雨。陰沉沉的天,又好似上元九年蘇絮被貶入長楊宮的那天。


  不過三年的光景,便是人事兩茫茫。蘇絮想起自己剛入宮那會兒,第一次拜見皇後那滿殿的鶯鶯燕燕。如今再去尋找自己腦海中的畫麵,許多人的身影都已經變成了黑白色。還有紅萼的身影,她長久沒在嘴邊念出來,卻時時刻刻在心裏惦記著的人。夏紅藥、劉海若、蔣墨舞、上官錦楠、林倩蓉一一倒下,如此也總算給了紅萼一個交代,也給了自己一個交代。她想著想著,思緒漸漸消散,最終淹沒在喧囂急切的雨聲裏。


  “娘娘,娘娘。”春如的低喚讓蘇絮收回了思緒,她恍然回過神,對著春如微微一笑道:“吳公公可抱著皇長子出來了嗎?”


  春如點頭道:“正往這邊過來呢,眼瞧著便到了。”蘇絮聞言,忙出了廊廡,往遊廊那頭去迎霍延淅。


  這是霍延淅失語之後,蘇絮第一次見到他。他眼神極是憂鬱,從前亮閃閃的光芒也全然尋不見,整個人安靜的讓人心疼。蘇絮眉目含著春水般的笑意,伸手將霍延淅抱在懷裏。溫柔的看著他,和顏悅色道:“皇長子可還記得本宮?”


  延淅圓圓的眼睛睜的大大的看著蘇絮,張了張嘴,又快速的閉上。搖搖頭,想了一想又點點頭。撫著蘇絮披風上繡著的海棠花。蘇絮不覺含了笑意,撫著霍延淅的頭道:“好聰明,還認得敏母妃是不是。敏母妃曾送給你兩盆海棠花。”


  霍延淅聽見海棠花,便想起那兩盆已經被林倩蓉丟掉。又想起自己的母妃、乳娘都不見了。他便極是傷心,眼睛裏噙著淚水,吧嗒吧嗒的落了下來。


  蘇絮忙為他擦幹了眼淚,哄他道:“好端端的怎麽哭了。”


  霍延淅傷心之下,咿咿呀呀的叫了起來。他嗓子粗噶難聽,叫的極是哀怨駭人。讓蘇絮渾身不禁冷冷的發戰,霍延淅越叫,便發覺自己根本就說不出話。便嚷的越大聲,嚷著嚷著著了急,整個人都跟著激動抽泣起來。蘇絮看著害怕,忙將延淅抱進了懷裏。一邊拍著延淅的背,一邊道:“好了好了,敏母妃曉得你著急,可再這樣哭下去,還是說不出話。嗓子嚷,便傷得越厲害。往後治不好了該怎麽辦?淅兒不怕往後再說不出話嗎?”


  延淅仿佛聽懂了似的,停止了叫嚷,隻是一陣止不住的抽噎。蘇絮幫他順著背,軟聲勸道:“淅兒乖,敏母妃知道你委屈,往後再不會出現這樣的事兒了。”蘇絮不知道她這樣的勸解小小的延淅會不會聽懂,隻是一遍一遍的說著。過了許久,延淅才稍稍能平靜下來。


  蘇絮將延淅攏在披風裏,緊緊的抱著他往儀轎去。春如仔細的為兩人撐著傘,生怕蘇絮被雨水淋到。她剛邁出殿門,便聽見後麵沉沉的腳步聲響起。回首時,林倩蓉模樣極是狼狽的從毓秀宮出來。跟在她身邊的,唯有一個毓秀宮往日極微末的宮女。她身上的金玉不在,衣服也是最素淨的樣子。自己撐著傘,因為拿傘太小,前襟已經被雨水浸濕。林倩蓉身上的細軟並不多,不過是宮女拎著兩個布包的包袱而已。


  吳德全陪在蘇絮身邊,瞧著林倩蓉從毓秀宮出來,一行人就停在了不遠處。立即尖聲道:“林選侍見了敏昭儀怎麽不請安?”


  林倩蓉一副不堪受辱的樣子,快步衝上來。吳德全怕她衝撞了蘇絮,立時抬手喚人攔住她。林倩蓉前進不得,雨傘也被人打落在地。一雙眼睛盯著蘇絮,怨恨的咬牙道:“你是不是早就洞悉從前的那些事兒?你是不是早就預謀著陷害本宮?你挑撥本宮與上官氏,就是為了讓上官氏與本宮反目成仇……”


  蘇絮漠然打斷了林倩蓉的話,慢悠悠道:“姐姐協理六宮多時,汙蔑宮妃是什麽罪過,自是清楚。”她一番話落,回身將霍延淅送到春如懷裏,親自拿過春如的傘自己撐著。另一邊便有小宮女拿著傘為春如撐起,讓她安穩的將霍延淅送進儀轎內。


  林倩蓉自嘲的笑起,“罪過?本宮如今淪落至此,還怕什麽罪過!”她說著,不由揚眉,麵上依然帶著她的清高孤傲,“蘇絮,你有沒有想過。本宮犯了這樣大的錯,皇上也沒有賜死我。比起你當初犯的錯,本宮不過是貶為選侍。皇上到底於心不忍。”


  蘇絮方才在建章宮便因為霍景嵩對林倩蓉的處置而大是不快,如今林倩蓉拿著此事譏諷她,她越發懨懨起來。強壓著怒意,故作淡漠道:“於心不忍又如何?姐姐兩落兩起,如今莫不是還想著能再複起吧?”蘇絮語頓,眼睛一轉不轉的盯著林倩蓉,無不惋惜的開口:“上官氏被賜死,蔣氏被逐出宮門。還有誰會為姐姐你奔走呢?莫不是指望著瑾婕妤、靖妃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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