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4 心慰

  白檀得了吩咐,便帶著春如親自往玉照宮走一趟。


  蘇絮換了一身家常的衣衫,仍舊坐在暖閣裏為延泓繡著素錦的春衫。天已然墨黑,也不曉得是何時。衣襟上鬆竹圖案已經繡了大半,此刻眼睛有些酸澀,便放下針線,抻了抻雙臂。她結了乏兒,正要再借著繡時,便聽見奶聲奶氣的“咯咯”笑聲。抬眸去看,正是倚在暖閣的後麵,掀了簾子的一角探了個小腦袋出來。他咬著手指,見蘇絮看過去,立刻調皮笑著躲了出去。沒聽見蘇絮的動靜,他就又探身子進來看。蘇絮有心與他玩笑一回垂首也不看延泓,仍舊繡著春衫。


  延泓盯著蘇絮看了半天也沒回頭,小聲的從簾子外鑽進來。剛走到離蘇絮一丈的距離,蘇絮忽然回身,極快的將延泓抱在了懷裏。延泓抱著蘇絮的脖子,“咯咯”的笑個不停。蘇絮聽著孩童純真開懷的笑容,驀地想起延淅。不過是前些日子,他偷偷跑到了長樂宮尋自己的母妃,倔強的模樣實在讓人於心不忍。


  延泓瞧蘇絮忽然愣住,抬手去摸蘇絮的臉,“母妃,母妃。”


  蘇絮恍然回神,把延泓的小手握在手裏,讓他去瞧春衫的樣子,“泓兒喜歡嗎?”


  延泓小手撫了撫衣服上繡的鬆竹,撇撇嘴,“不好看。”


  蘇絮不覺嗤笑著逗趣道:“那你喜歡什麽?”蘇絮說著,指了指自己身上的百蝶穿花紋樣道:“喜歡這個?”


  延泓摸著蘇絮前襟的花紋,極為仔細的看了又看,“不喜歡。”


  蘇絮看著他大人似的模樣越發撐不住的笑起,也是認認真真的問道:“那泓兒喜歡什麽花樣子?”


  延泓撇撇嘴看了看蘇絮袖口上的祥雲暗紋,極有威勢的指了指,“這個看著好。”


  蘇絮被延泓逗得連連發笑,攏著延泓在懷點著他的鼻尖兒道:“機靈鬼兒。”她話落,忙揚聲喚道:“幾時了?”


  外麵綠楊進門回道:“快到戌時了。”


  蘇絮低低嗯了一聲,俯身親了親延泓的小臉蛋兒,笑眯眯道:“該安置了,跟綠楊姑姑去歇息。”


  延泓緊緊攬著蘇絮的脖子,軟糯糯的貼在蘇絮的身上,撒嬌道:“泓兒要跟母妃一起睡。”他連著說了好幾句。


  蘇絮今日因著延淅的事心下也是大為感懷,當即柔婉含笑,應了他道:“好,好。泓兒同母妃一起睡。”


  延泓極高興的點頭,在蘇絮的臉上親了一口。蘇絮不覺在心裏溢出溫暖的情誼,越看延泓,便越是心疼喜愛。


  自從知道宣順夫人害的自己不孕之後,蘇絮總疑心也有景懷皇後的意思再其中。在心裏對延泓難免總有些怪怪的,說不出的結締心結。而方才經過延淅之事,蘇絮忽然驚覺。隻要將宣順夫人與景懷皇後留下的那些眼線除去,延泓便能真真正正成為自己的孩子。延泓是自己唯一的指望,她又如何能將錯處和怨恨歸在他的身上呢?

  蘇絮這樣想著,心裏便很快的釋然。從前對延泓複雜的情愫,也都統統變成對宣順夫人的怨懟了。她一想起今日極有可能是宣順夫人下手毒啞了大皇子,心裏便對宣順夫人有說不出的駭然。無論宣順夫人往昔有多溫和,可她一旦成為絆腳石,便會被宣順夫人毫不猶豫的除去。蘇絮這樣想著,便越是對宣順夫人的偽善感到森然陰冷。


  延泓在一邊拉著蘇絮的袖口,抓著一把蘆灰色繡線對蘇絮道:“母妃,母妃,泓兒不要這個,不要這個。”


  蘇絮收回思緒,將那線從他緊緊攥著的小手中取出來,笑吟吟道:“好,不用不用。”她語落,轉頭與綠楊道:“去把二皇子的小被子小枕頭抱過來,告訴子櫻和乳娘,二皇子今晚誰在內殿,讓她們不必進來伺候,好好歇著去吧。”


  綠楊垂首恭敬的道了句是,轉身退了下去。蘇絮又吩咐人準備盥洗的用具,便抱著延泓往內殿去。她親自為延泓換上了舒服的寢衣,又為延泓洗手洗臉,極是細致,柔和。將延泓安置在榻上後,她才顧得上為自己梳洗。


  蘇絮這廂才換過寢衣,將頭上的金銀釵飾取下。便聽外麵遞聲道:“皇上駕到——”蘇絮聞聲,立時將手裏剛剛拿起的梳子放下,抱著延泓起身去迎。


  還未到出內殿,霍景嵩已經闊步進來。他雙眉緊蹙在一起,快要聚成一個川子。整個人都是沉重疲憊的樣子,蘇絮將延泓放下,領著上前一福,“皇上萬安……”


  霍景嵩朝著蘇絮疲憊一笑,立時伸手將她攔住,免去了她行了一半兒的禮。“朕耽誤了你們歇息?”


  蘇絮心疼之下,忙扶住他的手臂,“怎麽會?臣妾聽說皇長子……”她話落,極是惋惜的一歎,又忙忙岔道:“以為皇上要歇在毓秀宮陪著怡妃娘娘。”


  霍景嵩表情立刻哀傷起來,極是心痛。延泓雖不曉得他們話中的意思,卻也能瞧出霍景嵩心緒不好。他小心翼翼的牽著霍景嵩的衣襟,仰頭,怯怯的盯著皇帝。霍景嵩垂首,看見延泓撲閃著大眼睛,可愛可憐的樣子,實在不得不心頭一軟,方才因為延淅而升起的愁緒散了大半。


  延泓見霍景嵩表情溫和下了,這才大著膽子,撲在他的腿上,撒嬌似的道:“父皇抱,父皇抱。”


  霍景嵩立刻俯身抱起延泓,在懷裏顛了顛,神情也越加明朗起來。“所幸,這樣的事兒沒有落在泓兒的身上。朕的泓兒還是好好的。”


  延泓極為喜愛的撫著霍景嵩常服上的繡金龍紋,咯咯笑著與蘇絮道:“母妃,母妃。泓兒喜歡父皇衣服上的花紋,泓兒喜歡父皇衣服上的花紋。”


  蘇絮心裏立時咯噔一下,不曉得該如何應對。生怕霍景嵩多心,忙軟聲與延泓道:“這花紋隻有父皇的衣服上才有,這樣大的花紋兒,泓兒的小衣服上可裝不下呢!”蘇絮說著便極小心的去盯看霍景嵩的表情。


  “喜歡?”霍景嵩極為清淡的看著延泓,慢聲問道。蘇絮聽著他的話音,不免在心裏打鼓。延泓重重的點頭,低垂眼眸,一下一下的扶著霍景嵩身上的金龍與紫色的雲紋,摸一下,便“咯咯”的笑起了。這樣逗趣可愛,惹得霍景嵩也跟著一笑,隨口便道:“又有什麽,你母妃最是手巧,讓她在你的春衫繡上便是!”


  蘇絮心裏極是震動,不覺小聲埋怨道:“皇上這樣慣著泓兒,往後他可要無法無天了。何況龍紋是天子與太子才能用的,當真做出來,隻怕又要惹六宮和朝堂側目。”


  霍景嵩滿不在意,“不過是小孩子的衣服罷了,眼瞧著便是泓兒的生辰,全當是真特別給他的賀禮。”


  蘇絮見霍景嵩如此不以為意,自己反倒也不必太過刻意避嫌,否則反倒讓霍景嵩多心。她當即婉然含笑,福身道:“既是如此,臣妾便替泓兒謝過皇上恩典。”


  延泓兩個小手作揖,學著蘇絮與霍景嵩道:“謝過皇上恩典。”他這番模樣,惹得霍景嵩止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這一晚,他便陪著延泓與蘇絮一同安置在了內殿。


  兩人睡在延泓的左右,蘇絮攬著延泓,霍景嵩的大手便隨意的搭在了肩上。聽著小家夥兒均勻的呼吸聲,霍景嵩不由抬手,為延泓將被子窩好。蘇絮側眼瞧著,在心裏甜滋滋、暖融融的好受。她忖著霍景嵩此刻必定不複方才的悲痛心緒,便壓低了聲音,輕輕勸道:“皇上務必寬心,臣妾以為,天下之大,總能尋出救治大皇子的名醫。明日便派人去尋,重金之下,必有成效。”


  霍景嵩大為感懷,“連你都曉得請朕明日去尋名醫救治淅兒,可怡妃如今是淅兒的母妃,卻隻曉得讓朕抓出幕後真凶。”


  蘇絮溫柔的垂睫,曼聲道:“想是怡妃娘娘氣急了,才會急於抓出凶手。不過,到底是大皇子的身子要緊。”


  霍景嵩深以為意的眯目,重複道:“綰兒說的對,旁的事兒再重要,也不及淅兒的康健要緊。”蘇絮曉得霍景嵩是在心裏不悅怡妃的舉動,才漏夜來了長樂宮。


  她也不在多說旁的,不過寬聲安慰幾句,便勸著霍景嵩快快歇下。她撫著延泓小小軟軟的身子,見他睡的極熟眉頭認真的皺在一起,又愛憐的替他撫平。想起放在霍景嵩極為慶幸的麵孔,感歎啞了的人不是延泓,蘇絮的心裏便有些發涼。


  雖然都是皇子,可在皇帝的心中,終究有個上下高低。皇長子沒了一生的前程,也不過隻換來霍景嵩的幾聲哀歎,卻也不曉得這份心疼能在他心裏存有多久。蘇絮這樣想著,便越發攬緊了霍延泓。她不想有朝一日,她自己或者延泓會被皇帝這樣輕怠。


  這一夜無夢,待第二日晨起,霍景嵩已經去上早朝了。蘇絮陪著延泓用過膳,便早早的起身往未央宮去。一是為了選秀的事兒,二便是為了皇長子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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