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8 動搖

  霍景嵩此行本就是來印證蘇絮幾時來的昭台宮,如今瞧過,倒也深信蘇絮是被冤枉的。他看過了延澤,也沒有旁的事兒。又見蘇絮有心留下陪著齊相宜,便起身先行回了建章宮。


  兩人送走了霍景嵩,重新返回暖閣。蘇絮將短襖脫下,換上自己來時的衣服。


  送走皇帝後,她麵上便懨懨的沒了笑意。齊相宜在一旁瞧著她怏怏不樂的神色,小聲開口勸道:“可是因為皇上過來,你心裏才不痛快的!”


  蘇絮苦澀一笑,搖搖頭,轉瞬又微微頷首。她臻首略低,一邊係著盤扣一邊道:“方才從玉照宮出來,我遇見了君陌白。我特意叮囑,引著皇上過來昭台宮。”她蹙眉,諷刺著笑道:“我雖是為了洗去嫌疑才讓君大人引著皇上過來。可皇上當真進門,我隻覺著心裏發涼。姐姐不會笑我太過矯情了吧?”


  齊相宜同情的擺首,“怎麽會呢,皇上若不進來,才是真正的信你。雖然現下皇上對你疑心盡除,可到底也曾動心猜忌你。妹妹心裏不痛快也是應該的!”她說著,不覺咬唇,極是緩慢,小心翼翼的開口,“有時我忍不住會想,是不是我們錯了。不該對他……不該對皇上有這樣多的要求與期望?無所圖,心也得個自在。”


  蘇絮這話聽得似懂非懂,“我不過是想他信我,如此也算是有所圖嗎?”齊相宜被問的啞然,也說不上來。蘇絮淡淡哂笑,自嘲道:“說來我也算計著皇上,卻還苛求他該信我。”


  齊相宜微微牽唇,“苛求別人簡單,要求自己卻是極難的。”


  蘇絮想起從前江沁瀾說起與柳逸錚之間的事兒,不覺訥訥的脫口道:“我糊塗的厲害,到底何為情何為愛。”


  齊相宜說不清楚,隻微微一笑反問道:“妹妹與皇上不就是情愛嗎?”


  蘇絮仍舊是懵懵懂懂,她抬手攏了攏發髻。默然著說不出什麽,不過允自品著齊相宜的話,品著自己的思緒。兩人各有所思的陷入沉默中,過了大半刻的功夫,蘇絮起身掖了掖鬢角的碎發,曼聲道:“先不說這些不相關得了,我還要再過去玉照宮一趟。”


  齊相宜頷首道:“也好,皇上已經去了,抓不著人,她們也不會再盯著玉照宮了。你現下去倒是安全許多!”


  蘇絮低低嗯了一聲,也不多說什麽。自顧自的披上披風,仍舊領著白檀與小康子往玉照宮去。因著蘇絮交代過會晚些再來,那侍衛亦是早有準備。見蘇絮等人過來,他便飛快的將角門打開。又打量著四周,見無人,才稍稍放心下來,道:“娘娘還是快去快回吧!雖然聖駕回去了,可不曉得有沒有在四周留人盯著。”


  蘇絮眉心隱隱一動,向他詢問道:“皇上可在裏麵留人了沒有?”


  侍衛道:“沒有,小人在後殿偷偷聽著,皇上仿佛訓斥了什麽人‘無中生有’,便怒衝衝的離開了。也顧不得再讓人盯著,似乎並不相信有人擅入玉照宮。”


  蘇絮安然一笑,關切的詢問道:“可有人來為難你嗎?”


  侍衛搖首道:“沒有,就是君大人方才來問了幾句。小人說沒見過,君大人也沒多問。”


  蘇絮溫婉笑起,叮囑他細細的看著,才旋身進了玉照宮。


  月已中天,清清冷冷的月光鋪陳在延英殿前的台階上。遠遠看著,仿佛是漢白玉的台階一樣。月光柔和,淡淡的透出一絲高華。蘇絮不覺感歎,難怪這所宮殿要以玉照為名。她剛踏上台階,延英殿的殿門便被打開。裏麵的燭火已經滅了,此刻透著黑洞洞的幽深。沒有聲音傳出來,冷風貫穿而過,泛著無望的死寂。蘇絮深吸一口氣,踏入大殿。


  上官氏坐在明間的圈椅之上,聽見蘇絮的腳步聲,緩緩的抬頭。她的麵容被透進來的月光映得慘白,烏黑的瞳仁兒和如雲的長發極是鮮明,蘇絮渾身一冷,顫了顫。上官錦楠正看見了她這般輕微的舉動,咬牙森然笑道:“怎麽,敏昭儀心虛了?我還不是鬼,你何必害怕。”


  蘇絮穩了穩心神,欠身坐在她對麵的椅子上,眼睛一轉不轉盯著她,容色寡淡道:“無論你是人是鬼,本宮都從來沒怕過你!”


  “我沒想過,來玉照宮看我的人,竟是你。”上官錦楠一字一頓的說著,話罷不覺緊緊咬著嘴唇,又是痛恨,又是不甘的樣子。


  蘇絮睨著她,譏誚的開口,“我也沒想到,以你這樣孤高自傲的性子,竟也能裝瘋賣傻,苟且偷生。”


  上官錦楠被蘇絮說中了痛腳,氣怒不已,立時起身要去扼住蘇絮的脖子。“若非你,我如何會骨肉分離,家破人亡!”小康子見狀,忙擋住上官錦楠,將他推到在地,擋在了蘇絮的身前!上官錦楠惡狠狠的啐了一口,痛罵道:“呸,狗雜碎,憑你是個什麽東西,就算是你那下賤胚子的主子,也不配動我一根毫毛!”


  蘇絮最痛恨被人罵做是下賤胚子,麵上當即變色。小康子瞧著,忙小心問道:“娘娘可要掌嘴。”


  蘇絮壓著心中的怒意,對他揮了揮手,讓他退到後麵。居高臨下的看著上官錦楠,輕笑一聲,慢聲細語道:“如今在旁人瞧來,誰是高高在上,誰又是下賤之人!縱然你如今再氣再恨,也不得不指望著我這個下賤之人。否則你方才何必幫我避險脫難?”


  上官錦楠麵上的狠厲之色因為蘇絮的話漸漸暗淡下來。她頹然跌坐在地上,忍不住的一陣哭,一陣笑。“我如何會淪落至此,我如何會淪落至此啊!”


  蘇絮曼聲道:“本宮不信你會想不出來,就算我有心,也不能左右皇上的心思。皇長子被奪走,你上官一族被連根拔起,如此迅疾,讓你們一族的人猝不及防,懵懂不知。你隻想一想,誰能有這樣的本事,誰又是收益之人?”


  上官錦楠盯著蘇絮,神思竟難得的清明,“縱然是怡妃背後捅了刀子,可也與你蘇家脫不了關係。你是害我之人,如今反倒做出這樣偽善的模樣。何必呢!”


  蘇絮冷然笑起,心裏怨毒的恨意蹭蹭上漲,“偽善,比起偽善,又如何能與姐姐你相提並論?我也不過是有一學一罷了。”


  上官錦楠如遭雷擊一般,倏地清醒,惶然的盯著蘇絮,顫顫問道:“你,你都知道。你當真都知道了?”


  蘇絮站起來,俯身逼視著上官錦楠,粲然笑著,“姐姐是指什麽?我該知道什麽?是你與怡妃在木蘭行宮安排人行刺,讓蔣氏推了我一把;還是你的兄長在南詔一戰中,將我三哥置於死地之事;又或者是你們買通了夏氏,將榮貴嬪小產推在我身上的事兒?”


  上官錦楠被她這話驚得連連後退,“你,你竟然都知道。”她被嚇得不輕,前前後後便隻會重複這一句話。


  蘇絮冷然一笑,森然道:“還有紅萼,我還知道紅萼的事兒,若不是你們逼迫,她何以紅顏早逝?她不過是個宮女,你們何至於要對她下這樣狠得手!”


  上官錦楠迅速的擺首,否認道:“沒有,我沒有要逼死紅萼。這……這都是怡妃的主意,並不是我的主意。你若要報複你便尋她去……”


  蘇絮諷刺笑起,將方才的戾色收起。一隻手托著另一隻手上的鏤花銀護甲,慢悠悠道:“可如金我沒那個本事與怡妃抗衡,皇長子離開姐姐你,必定會被送去怡妃身邊。請姐姐想一想,我此刻對你動手,我又有什麽好處?”


  上官氏將信將疑的看著蘇絮,“由始至終,你當真沒有……”


  蘇絮麵上蘊了一抹笑意,牽唇徐徐道:“皇長子之事,皇上心中早就有數。不必我開口,這禍是難免的,我不過擔了虛名而已。皇子年幼,皇上又正當盛年,謠言進了皇上耳中,必是對大皇子及你百害而無利。這最後坐收漁利的人,得益最大的人又能有誰呢?數來數去,也不過就是那一個罷了。”


  上官錦楠仿佛不能相信一般,臉色慘白,訥訥道:“你的意思是,林倩蓉,她早就有心害我。她早有心將淅兒從我身邊奪走?”


  “怡妃何時不孕,因何皇上才知道不孕,便出了皇長子身懷祥瑞的傳聞,惹得皇上大動肝火?想必能將事情安排的一絲不漏,讓皇上動怒的本事,全後宮也唯有她一人了。”蘇絮憐憫同情的看著上官錦楠,嘖嘖歎著擺首。


  她允自不能相信的喃喃道:“我與她八年情誼,前後經曆了那樣許多的事情,我們都走過來了!”上官錦楠麵上極是痛苦,不住的搖首,“不會,她何必……”


  蘇絮眉心一蹙,起身親自去扶上官錦楠道:“她人前一麵,人後一麵的樣子,姐姐比我清楚。”蘇絮語頓,凝了上官氏一眼,曼聲道:“禍事雖從我這起了,卻並非我本意,怕是我也被她一步一步的算計著。有人便等著事發,讓你母子分離,若是再能拉上一個跟著倒黴,最好不過。今日,便是她讓我來瞧你,看看你是不是真的瘋癲。可皇上去忽然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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