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8 試探
綠楊全不相信的眨眨眼睛,訥訥道:“娘娘是曾在上元九年那會兒傷了身子,可說來,錯服的那藥,也不過是幾副而已,未必會有這樣大的貽害吧?”
素問搖首,神色困惑的否道:“從娘娘的脈象上看,不是一日兩日所至。”
綠楊大驚失色,掩唇半晌,才能勉強回過神來,“娘娘,依著素問的話,那昭大人他……”她如何還敢再說下去,更不敢再想下去。
蘇絮腦中電光石火,眼中一幕一幕,便是昭雲歸從前欲言又止,眉頭不展的怪異樣子。她啞然失色,卻如何都不能相信是昭雲歸耽誤了自己。
白檀橫了綠楊一眼,低眉,正好瞧見蘇絮驚疑不定的神色。“娘娘,不會是昭大人!”
素問也忙解釋道:“應該不是娘娘與綠楊口中的那位昭大人,娘娘平日溫補的藥膳,奴婢都一一看過方子。全是固本培元,極為滋陰補身的好方子。想必昭大人是在盡力彌補。”
綠楊猶自不能相信的樣子,“昭大人若是早就知道,為何不說。”
素問自不曉得其中究竟,允自猜測道:“許是昭大人也不知道是誰陷害,隻想著能幫娘娘將身子照拂好也未可知!”
蘇絮緊抿雙唇,用力的搖頭道:“他必然知道,他不僅知道,更有心幫著幕後黑手遮掩。”
綠楊回不過神,“幕後黑手,奴婢糊塗了!昭大人是幫著娘娘的人,還是害娘娘的人。”
蘇絮神色淒慘哀苦,心自悲慟幾乎要哭出來,但她卻清楚的知道,她不能哭出來。她需要清明的頭腦,去思考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她眼神微微呆滯,瞳仁兒匯聚在桌子五福捧壽的紋理之上。
殿內陷入一陣死寂的沉默,有種無望的悲慟。銅壺滴漏一下一下的清泠聲音,仿佛是心頭流出的血,滴滴落在地上,錐心的窒息。
白檀麵上是愁雲慘霧之色,她曉得後宮妃嬪不能生育的前程,是如何的灰暗無光。而至於女子來說,不能生兒育女,又是如何殘忍的一件事兒。她慢慢的開口,小心翼翼的問道:“那,娘娘的身子,還能調理回來嗎?還能再誕育皇嗣嗎?”
素問麵上頗有難色,垂目猶豫的回道:“奴婢不敢向娘娘擔保什麽,那雖說是虎狼之藥,可娘娘這些年的精心調理,也不是全然沒有希望。”她語頓,跟著緩緩道:“娘娘細心調理,剩下的,也隻有聽天命。”
蘇絮的心中,仿佛有人拿著冰鑿子,一下一下敲擊著她的心。起初是痛不欲生,現下神思清明起來,才覺得麻木,唯留下冰冷冷的空洞。
白檀的進前,勉強含笑,“既有素問姑娘這句話,必定是有法子的。總是有希望的!”
蘇絮麵如紙色,慘白慘白的擠出一絲勉強笑意,“但願吧!”
綠楊咽著淚意,也是勸解道:“是啊,老天一定會眷顧娘娘。娘娘這般善心仁慈,滿天神佛,必定會保佑娘娘。”
蘇絮閉目,頹然靠近軟墊裏,困頓無力道:“下去吧,讓本宮自己靜一靜。”
綠楊放心不下,顫顫道:“娘娘……娘娘即便不必奴婢在跟前兒,也讓白檀姑姑陪一陪吧。”
“下去吧,誰都不必在跟前兒。”蘇絮恍惚的開口。綠楊仍舊不安,還要開口,被白檀瞥了一眼,在背後牽著綠楊的袖子。白檀最是曉得蘇絮的心思,綠楊自也不再多說,領著素問默默跟著退下。
殿門被重重的掩上,黃昏的日光透過窗子,朦朦朧朧的光折射下來。沒有一會兒的功夫,便消失殆盡。外麵正在掌燈,一盞一盞的八角宮燈從明間開始,一路照過來。因著蘇絮吩咐,旁人並不敢進屋。唯有床邊的小案上用月影紗蒙著的夜明珠,泛著清清冷冷冷的淡藍光華。
蘇絮咬著手帕,眼淚如泉湧一般溢出來,流過嘴邊,是鹹澀的苦感。若非這樣的感覺,她竟不能覺察出自己在無聲無息的流淚。她許久沒有這樣悲痛絕望過,在這之下,還有深切的恨意。一把怒火,灼燒煎熬著她的五髒六腑,若非絲絲涼意,又或許,能立時燒將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她唯一能覺察出的,便是天已然黑透。炭盆不曉得什麽時候燃盡,最後啪的一聲,隻留下冰冷的死灰,如蘇絮此刻的心境。終於燒盡了煎熬,剩下的是冷靜的,無邊無際的憤恨。她腦海漸漸清晰,是昭雲歸一幕幕留給她的破綻。太後送來坐胎藥時,他眉梢眼角那一瞬間的怔忪;後來,偶然間詢問起自己身子的時候,他勉強小心翼翼的應對的麵目……
蘇絮攥著帕子,將眼淚拭去。力氣用的極大,把胭脂也抹亂了,一條紅,一道白。這樣輕微的疼痛,才讓她有了更清晰的思索。忽然,眼前一閃———坐胎藥,是太後的安胎藥。怡妃、瑾婕妤不孕,皇後因為生子而殞命,或許全是因為太後的安胎藥。她這樣想著,不覺在心裏震驚不已。縱然太後不是皇帝的生母,可何至於讓後宮的妃嬪都不孕,甚至再不能為皇帝誕育子嗣?!
她越這樣想著,心裏便越發疑惑不解。更想要一個結果,揚聲喚道:“白檀,白檀!”
白檀與綠楊等人一刻都沒離開過內室之外,這刻聽見召喚,立時推門進來,“去宣昭雲歸進宮,立刻去宣他!若是不當值,就讓人去府上尋進宮。”白檀立時喏喏應了,抬眉睇了綠楊一眼,綠楊轉身疾步向外跑去。
白檀接著這個功夫,親自端著燭台進門掌燈。蘇絮眼前忽然亮起,因著刺眼,那首在眼前一檔。白檀小心道:“娘娘叫昭大人……”
蘇絮鎮聲,緩緩道:“我思來想去,出問題的東西,也唯有太後的坐胎藥了。”
白檀道:“也隻有昭大人知道這其中關竅了。”
蘇絮眉心跳動,隱隱覺著其中有更大的陰謀,與不可告人之處,“那坐胎藥是太後下的旨意沒錯,可李玉是宣順夫人與景懷皇後的人。那段時間,我的身子,一直都是李玉照拂。”
白檀咬唇,已然覺出不對,“娘娘疑心,是景懷皇後與宣順夫人下的手?”
蘇絮神色困惑,搖一搖頭道:“我不能篤定,可無論是太後、還是景懷皇後與宣順夫人,她們都不是好相與的人。”
白檀沉思著開口,“奴婢說不上來,可總覺著與景懷皇後有關係。”
蘇絮聞言,語氣不覺顫抖起來,“她,總算,總算對我有恩。”蘇絮話罷,抿唇再不言語。她心裏魂斷迷茫,並非沒有懷疑。可若這件事兒,真與景懷皇後托不得關係,她要如何對待延泓?
宮人的腳程快,長樂宮與禦醫院離著也不遠。約摸一炷香的功夫,昭雲歸便急匆匆的進了門。他跪地請安,打千兒道:“娘娘萬福,這樣晚召微臣過宮,可是娘娘身上不好!”
蘇絮不回答他的話,垂目,與白檀道:“在外麵守著,別讓熹容華過來。若是皇上來了,務必記得通報。”蘇絮的這番囑咐與容色,引得昭雲歸疑惑不已,心裏立時懸起。
待殿內燭光昏黃,一閃一閃的將兩人的身影各自投在白玉的地麵之上,亦發溫和軟潤起來。昭雲歸見蘇絮未回答自己的話,有耐著性子詢問道:“這時候宣召微臣,可是娘娘身子不適?”
蘇絮冷言冷語道:“本宮身子如何,昭大人一向心裏最清楚。”
昭雲歸聞言,心裏咯噔一聲。猝然抬頭去盯著蘇絮的表情。蘇絮麵無表情,唯有眼神冷冽哀怨,讓人看著極是害怕。昭雲歸垂目,無波無瀾的恭敬道:“娘娘氣虛體寒,冬日自是難受一些。不過天也要轉暖了,想必過幾日便會舒坦許多。微臣替娘娘把脈。”
他說著向前膝行兩步,正要伸手,蘇絮未迎著他,驟然將手臂收回,他的手便尷尬的懸在了半空中。“本宮今日,並不是請昭大人把脈的。”
昭雲歸淡淡道:“微臣不為娘娘把脈,如何曉得娘娘的症結所在。隻怕初春時節,天氣幹燥,難免脾氣脾氣也要跟著躁動了!”
蘇絮咬著牙,眼睛一轉不轉的盯著昭雲歸,半天才冷冷吐言道:“症結所在,隻怕初春還是深秋,天寒天暖,也再好不了!”蘇絮說著一頓,麵目越發伶俐,哀怨,“本宮已然不孕,唯有聽天由命。昭大人難道是神仙在世,能把控天命?”
昭雲歸眉心與額角突突的跳著,額上瞬間便布上了細密的汗珠。他低眉,掩藏著自己麵上的心虛,沉聲道:“娘娘是從哪兒聽來的,這樣的話實在是無稽之談。”
蘇絮不欲將素問一事說出,別過臉,故作清楚的開口,“既然你覺著事情如此隱秘,那我最有可能從何處獲知!自是從那個人身上……”蘇絮話落,驟然轉眸凝像昭雲歸。
蘇絮眉目淩厲,讓昭雲歸心裏一凜,不覺脫口道:“是,是宣順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