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 警醒

  玲瓏抿唇一笑,賣著關子道:“婕妤說,娘娘盡管來便是了,必定是娘娘愛聽的話。”


  蘇絮不覺哼笑著開口,“有什麽樣的主子,就有什麽樣的奴才。你過去伺候吧,告訴瑾婕妤,本宮少時便會去灼華亭,請她靜候片刻便是。”玲瓏喏喏應著退下,蘇絮立時起身,一壁更衣,一壁喚小康子進門問道:“皇上今日歇在哪兒了?”


  小康子恭恭敬敬的回道:“傳了寧貴嬪去承恩殿。”蘇絮睫毛微微顫動,低嗯了一聲。小康子瞧著白檀等人在為她準備著手爐,忙詢問道:“娘娘要出去?”見蘇絮頷首,他複言,“用不用準備儀轎?”


  蘇絮擺首,略略想了片刻道:“不必叫人備儀轎,你去準備兩把傘過來。一會兒你與白檀隨我去灼華亭,咱們從角門走。囑咐下去,若有人過來,就說本宮歇下了。”


  小康子應承下,立時往外去吩咐。蘇絮捧了手爐在懷裏,白檀緊跟著兩步為她披上灰鼠皮的大氅,蘇絮轉眸含笑,道:“外麵冷,你和小康子一人也帶著一個暖手。”白檀忙謝恩,下去準備。待一切停當,蘇絮才帶著白檀二人悄悄的從角門出了長樂宮。


  一路踏雪,行色匆匆。待到達灼華亭一側的抱廈時,蘇絮的身上已經附上了一層薄薄的晶瑩雪花。白檀拿著絹子幫她撣去風帽上的散雪,又要為她掃去衣服上的雪。蘇絮拿手阻了,道:“不必管它,過一會兒還要出去。”


  想是葉箏已經等候多時,雙頰與鼻尖兒上微微泛著紅。她迎著聲音過來,對蘇絮福了福道:“娘娘安康,不會責備我下雪天的自作主張,約娘娘出門挨凍吧?”


  “難得婕妤有興致做一遭風雪花間客,我倒也有心陪著風雅一回。”蘇絮清潤含笑,掀去了大氅上的風帽。


  瑾婕妤笑著上前兩步,親自接過白檀打著的傘,撐在蘇絮的頭上。“我是有話要對娘娘說,可如今太後那邊對我與娘娘都盯得緊。長樂宮與關雎宮也都不是個安生的地方。”她語頓,抿嘴兒笑道:“這灼華亭挨著劉氏從前住的宮殿,想必近日都無人敢在夜裏過來,必定是安全的!”


  她如此舉動,蘇絮自是曉得她預備屏退左右,與自己言語一二。當即側眼向白檀睇了一眼,白檀會意的回道:“奴婢與小康子替娘娘與婕妤小主看著。”蘇絮輕輕唔了一聲,二人便轉身退下。整個梅林之中,唯餘蘇絮與葉箏二人。


  梅瓣連枝相纏而生,雪壓嫩蕊,被皎皎月光映得熠熠生輝。兩人的宮履踏在雪上,有極輕的“咯吱”聲音從腳邊傳上來,遠遠聽著有一種幽暗的森然冷意。


  葉箏麵上蓄著柔婉的笑意,側眸清淩淩的凝著蘇絮道:“近日來謠傳不斷,浮屍一事也總沒個結果,實在人心惶惶,恐懼不安。”


  蘇絮斜睨她一眼,慢悠悠道:“平生不做虧心事,何懼夜半鬼敲門?莫不是妹妹也信了劉氏鬼魂索命這樣的無稽謠傳吧?”


  葉箏哂笑著擺手道:“我倒是不信,”她語頓,眉目一轉,笑吟吟瞧著蘇絮道:“聽說劉氏生前,曾屢次暗算娘娘。也是娘娘與她積怨最深,當初她被廢入冷宮,娘娘可曾動過殺心。”


  舊事重提,蘇絮自是又恨又怒,咬牙切齒道:“我隻恨,沒早早下手了結了她。如今竟也能讓人再提起來,多番往我身上猜測,擔了虛名!”


  葉箏聽聞蘇絮這番話,掩唇嬌俏一笑,“我也正是此想,娘娘必定下不去這個手。”蘇絮不置可否的靜默看著她,葉箏牽唇,徐徐道:“娘娘心思縝密,又最擅察言觀色。自從長楊宮翻身後,事事都能步步為營。可我瞧著,娘娘身上唯有一點,太過差強人意。”


  蘇絮無波無瀾的凝著她,清淡道:“是什麽讓妹妹失望了?”


  葉箏微眯一眯眼睛,眸中隱隱現出狠厲之色,“娘娘實在是太過心慈手軟,讓人有機可乘!”


  蘇絮幽幽笑道:“有些事想一想簡單,但當真做起來的時候,隻怕難如登天。”蘇絮話落,隨手一拂,將袖邊細細的落雪撣落。再牽一牽袍腳,隻將雙臂藏在大氅裏麵,把細密的小雪都擋在了外麵。“更何況親自下手呢!縱然妹妹這般利落的人,卻也未必能狠得下心。”


  葉箏默然笑起,語氣中多了幾分冷冽決絕,“可我卻曉得,饒了不該饒的人,恐怕隻會給自己徒增煩擾。”


  蘇絮停下腳步轉頭凝著葉箏,慢悠悠道:“妹妹說了這樣多的話,是有更要緊的事兒要告訴我吧!”


  葉箏原本也沒有想要兜轉,當即便粲然笑道:“冷宮走水,劉氏冤魂索命一事,妹妹倒是聽到了一些內情。”


  蘇絮聞言挑眉,定定看著她,“內情?”


  葉箏轉身,直視著蘇絮道:“蔣順儀昨晚來見過我,妹妹私心以為。蔣順儀留不得了,不曉得姐姐下不下得去那個手。”聽著她字字句句,蘇絮不覺在心頭一震。葉箏瞧出她的吃驚神色,柔柔一笑,複言道:“冷宮走水,是蔣順儀所為。也是她下的狠手,謀劃了浮屍一事。為的就是要推在你的身上。”葉箏語頓,垂眸漫不經心道:“我與你相識近兩年,如今咱們陷在此處,便都沒有了退路。娘娘聽我一句,斬草不除根,後患無窮。無論之於誰,娘娘都不該同情憐憫。我,不想有朝一日,看到娘娘哭。”


  蘇絮將麵上的神色按下,又是往常那番波瀾不驚的靜默,嗤笑道:“哭?兩年前我就已經哭夠了,往後也再不想哭了!”


  葉箏心下一安,迎著蘇絮的眸子,笑盈盈道:“既有娘娘這句話,我也不必杞人憂天了!”


  蘇絮也是隨著她一笑,“我該謝你,肯……”


  葉箏輕輕搖首打斷她道:“娘娘隻當我是為了自己吧,咱們兩個為著彼此利益,自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出於私心,也不想讓你有什麽不測。”


  蘇絮極快的在心裏有了主意,眸泛精光,“也好,如此咱們互不相欠,才能君子之交淡如水。今次也該輪到你看一場好戲了,隻是這件事兒,還要妹妹幫著多勞動。”蘇絮說著,近前一步,與葉箏低聲說了幾句話。葉箏原本恬然的眸子,立時因著蘇絮的布置,染上了一層難以明說的複雜神色,既有害怕,卻也有迫切期待在其中。


  蘇絮抿唇笑道:“今日不早了,天冷,我該回去籌劃了,妹妹也要早早準備。”


  葉箏福身,目送著蘇絮走遠,飛揚的雪花逐漸模糊了她的背影。葉箏瞧著不清晰,更在心裏膩上了一層懼意和慶幸。所幸,蘇絮並沒有把她視為敵人。所幸,她們兩個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盟友。


  蘇絮出了灼華亭,便一言不發的匆匆帶著白檀與小康子回長樂宮。進了合歡殿,蘇絮一壁脫著大氅,一壁將手爐遞給白檀道:“讓綠楊、小康子、小福子都進來。本宮有些事兒要交代!”


  白檀聞言,自然曉得是十分要緊的事兒,立時將大氅收了遞給春如,轉身出了合歡殿。蘇絮將手上的護甲與戒指一個一個的摘下,心裏細細的思慮起浮屍與劉海若留下的血書一事。不到半盞茶的功夫,白檀便帶著小康子等人進門。見蘇絮眉頭緊鎖的沉思,白檀低低喚道:“娘娘,可是瑾婕妤說了什麽?”


  蘇絮眉心微微寬了兩寸,牽唇笑道:“倒是叫本宮怎麽說呢,天時地利人和,如今連老天都不護著林氏了。還以為從前齊姐姐與我說的,都白費了,如今到是等到了好時機!”


  幾人望著蘇絮方才還眉頭緊鎖,如今這番笑意開懷,心裏猜測,她必定是為著能處理掉林氏而開心。白檀忙詢問道:“娘娘可是要用上那血書了?”


  蘇絮譏諷的笑起,“不止是那血書,還有人證。縱然林氏天大的本事,也必定要栽在這一處了。”蘇絮說著,忙與小康子道:“明日出宮去府裏一趟,告訴三爺,今次必定請二姑爺幫忙,將林家假公濟私的罪證尋出一些。哪怕是最微末的也好,若是能將蘇家從前的案子翻出來,就更好不過了!”小康子忙點頭應下,蘇絮又轉頭與綠楊道:“我記著初五那日,你去了六尚。都是誰去司珍司討的金銀箔?可有沒有蔣順儀的宮人在其中?”


  綠楊細細回憶著,頷首道:“有,蔣順儀的宮人吵得最凶。可司珍司的人到底一點兒也沒給!”


  蘇絮聞言,亦發有了眉目。“我可記得,人日那晚,蔣順儀不僅貼了人勝,連著還給墨貴人等備了花勝的禮呢!”


  春如應聲點頭道:“可不是,私底下奴婢還聽墨貴人、呂貴人身邊的宮人叨咕,說是蔣順儀也沒得著金銀箔,後來竟不曉得從哪兒得來的。那兩個宮人為著這件事兒,挨了墨貴人、呂貴人的責罵。”


  蘇絮微微眯目,冷冷吐言道:“蔣墨舞那腦子原本就是頂不好用的,如今掀起了這樣大的風浪,不是自尋死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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