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側擊

  霍景嵩半晌等不到蘇絮開口,低眉去瞧她。隻見芙蓉麵上,盡是憂色。如水的雙眸仿佛蒙著霧一般,極是抑鬱難舒。他輕柔的攏住蘇絮不安的手指,溫言道:“水蔥似的指甲,再絞斷了豈不心疼?有什麽煩心憂慮的事兒,不能對朕說?”


  蘇絮勉強牽唇,擺首道:“自然沒有不能與皇上說的,隻是前朝政事繁忙,想起白日裏吳公公說是邊關有急報,臣妾心裏這點子憂慮也就不敢與皇上說了!”


  霍景嵩頗為感懷的伸手刮了刮蘇絮的鼻梁,笑語,“小妮子也曉得自己的促狹。安心說吧,你說完,朕也有一件事兒要說給你聽。”


  蘇絮轉頭盈盈瞧著他,雙目微彎,“皇上胸懷山河,自是臣妾不能比的。”


  霍景嵩哈哈大笑道:“平日聽你牙尖嘴利揶揄人,如今從這張小嘴兒裏說出恭維人的話,倒是別扭的緊!”


  “方才皇上自己也說言由心生呢,可見臣妾在皇上心裏有多刻薄了!”蘇絮說著,別過身子,故作嗔怒。


  霍景嵩雙目含笑,攬過他道:“也罷,是朕言出無狀了。”


  蘇絮這才轉眸,麵上帶了笑意,緩緩道:“實在是今日生出的事兒讓臣妾憂心,一是為元慈委屈,二是怕後宮傾軋之風不斷,眼瞧著就是新秀入宮了。後宮風氣不正,隻怕天長日久下去,皇上亦發要費心費神。”


  霍景嵩對這樣的事兒向來不會深究,可如今聽蘇絮進言,倒是有許多道理。不禁沉思的慨歎:“宣順夫人協理六宮,雖也井井有條,卻到底沒有景懷皇後的氣魄,能壓製住六宮後妃,讓後宮和睦。靖夫人又是個愛生事,得理不饒人的。如今也有些雞飛狗跳,烏煙瘴氣的意思了。”


  蘇絮含了一抹笑意,“宣順夫人生性寬厚,對誰都是客客氣氣的。靖夫人倒是能果決一些,可……”蘇絮不好多言,隻轉眉恭敬的幽幽歎道:“景懷皇後一收一放,實在讓人誠心敬佩。”


  霍景嵩被蘇絮的話引得有些失了神,恍然道:“全兒是天生就該做皇後的,無論遇見什麽樣的事兒,她都能波瀾不驚,沉穩應對。”


  蘇絮瞧著霍景嵩麵上幾許懷念,幾許寂寥的神色。臻首略低,“臣妾聽聞,先帝曾盛讚顧家門風,更對昔日陳妃言,‘娶妻當娶顧氏女’。想必景懷皇後很得先皇喜歡。隻是這樣的人,到底難得。”蘇絮覷著霍景嵩的麵容,囁喏道:“是臣妾多言,觸及了皇上的傷心事!”


  霍景嵩將眼眸中失神的掛念之色收盡,從背後攏住蘇絮。他的下頜抵在蘇絮的額頭上,讓蘇絮不能回神瞧見他的神色,“斯人已逝,也唯有偶爾懷念作為憑吊了。”


  蘇絮軟聲道:“皇上往後若想憑悼景懷皇後,請萬勿獨自傷神。臣妾願意與皇上一塊兒。還有泓兒,泓兒該知道親生母親是怎麽樣的!”


  霍景嵩聞言,立時低頭吻了吻蘇絮的額頭,“綰兒最懂朕的心意。所幸,還有你在朕的身邊。六宮諸妃,也唯有你得著全兒的喜愛。性子也與她有六七分的相似,難怪全兒生前與朕惋惜,你因著資曆不足而難以協理六宮。”


  蘇絮搖頭呢喃著輕聲道:“綰兒如何敢與景懷皇後相較!臣妾原本就資曆不足,承寵三年仍未有子嗣。皇上寵愛,讓臣妾能腆居昭儀之位。如何還敢巴望協理六宮的重權!”


  霍景嵩撫著她如雲的青絲,道:“自你看顧榮修媛誕下月夕帝姬,懲戒警告司膳司踩高拜低,到三皇子薨逝,再到今日之事。朕瞧著你公不偏私,穩而不亂,並非不能擔當!”


  蘇絮疑慮重重的開口,“隻怕皇上偏疼,惹得諸位姐姐寒了心。”她說著,低眉懨懨道:“今日皇上原本是要連著熹姐姐一同冊封的,可好端端的怎麽……”


  霍景嵩微微鬆了蘇絮的手,把她的身子正過來,蹙眉道:“雖說熹容華仿似在為你求情,可她也是推波助瀾之人。”


  霍景嵩的“仿似”二字,正說中了蘇絮的疑心,她心中微動,遲疑著訥訥道:“熹姐姐向來心直口快,想必,想必也是怕臣妾被無妄猜忌,才會這般慌不擇言。”這話是勸著霍景嵩,卻也仿佛是再說給自己聽。


  皇帝撫掌含笑,擺首道:“遲些再冊封她也不遲。”


  蘇絮這才緩緩舒了一口氣,總算能對熹容華有個交代了。她再不提此事,而是轉了話頭道:“皇上與臣妾說的事兒又是什麽呢?”


  皇帝撫著蘇絮的手臂,方才還柔緩的眉目頓時冷硬下來。他盯著床邊帳子上的祥雲暗紋,極為緩慢道:“雍州邊關的幾個守將,聯名向朕進言增補軍費,增發軍餉。”


  蘇絮疑惑的開口道:“增補軍費的事兒,不是年前已經讓皇上壓下去了嗎?怎麽年還沒過去,竟又舊事重提起來。”


  皇帝冷然哼笑,“雍州的幾個守將,都是上官家的心腹。上官家在朝堂上不能得逞,難免鼓動邊關守將。朕再不願意,也不得不考慮。”


  蘇絮心中隱隱一動,曉得這是皇帝對上官家忌憚起疑的開始。她穩穩的抓住了皇帝的情緒,糊裏糊塗的笑道:“這些邊關將領想必與將士同食同宿,自是更體諒他們一些。隻是……”


  她語頓不敢說下去,霍景嵩低頭與她道:“隻是什麽?”


  蘇絮輕巧一笑,“臣妾婦人心思,也不敢妄議朝政。隻是女子愚見,皇上可要饒恕臣妾的促狹之見。”


  霍景嵩挑眉,頷首道:“不過是咱們兩個人閑話,何必顧慮這樣多!”


  蘇絮垂目道:“臣妾隻是想著,若皇恩浩蕩,恩賜下去,邊關將士自是無不感懷。若是皇上因著旁人稟奏應下,隻怕……”


  “倒是顯著朕苛待邊關將士,讓旁人承情。”未等蘇絮說完,霍景嵩便打斷了她的話,沉聲道,眉目也是陰暗下來。蘇絮一言不發的點頭,隻聽霍景嵩冷冷吐言道:“上官家倒是學會崔氏收買人心的那一套了!”


  蘇絮順著霍景嵩的胸口,軟聲道:“皇上可別動氣,上官家糊塗,不是還有明白的人嗎?”


  霍景嵩旋即牽唇一笑,“偏偏你最聰明!”他說著,握住蘇絮的手,眼神曖昧道,“有佳人在懷,朕何必因為魯莽武夫動氣……”他說著吻上蘇絮的脖頸,繾綣間悠悠道:“等你冊封那日,朕還有驚喜送你!”蘇絮雙手攥著錦被,嬌柔的嚶嚀相應,便在轉瞬之間失了清明,墮入漸漸深遠的恍惚中去。


  待她第二日轉醒,霍景嵩已經不見了蹤影。蘇絮起身披上寢衣,外麵守夜的春如聽見響動聲,忙輕聲輕氣的問道:“娘娘起了?”


  蘇絮低低“唔”了一聲,道:“什麽時辰了?皇上幾時走的?”


  “眼瞧著到辰時了。”春如挽起簾子,一壁叫人伺候著蘇絮起身梳洗,一壁回道:“五更天的時候起身的,見娘娘酣睡,”春如說著,笑吟吟道:“皇上生怕吵醒娘娘,提著衣服去了暖閣更衣。”


  蘇絮聞言盈盈一笑,心裏便湧著甜絲絲的暖意。一語不發的由著諸人伺候梳洗,剛勻麵更衣畢,子櫻未經通報,便抱著延泓進門,與蘇絮請安道:“二皇子才醒,就吵著要來見昭儀娘娘。”


  “還沒冊封,急著改口做什麽?”蘇絮抿唇含笑,張開手臂,延泓便極親昵的湊過來,扭股糖似的的纏在蘇絮的脖子上,“母妃,母妃”的蹭著蘇絮的臉。蘇絮才塗過胭脂,他這樣一蹭便也沾在了自己的臉上。蘇絮一壁笑著,一壁用手絹為他擦著臉頰道:“瞧你,蹭的一臉胭脂,倒像是個女孩子。母妃給你擦擦!”


  延泓小腦袋一邊躲著蘇絮的手,一邊咯咯笑著指向蘇絮衣襟前的大片大片海棠花道:“母妃,要花花……花花……”


  蘇絮聽得延泓奶聲奶氣的言語,不覺停手,沉了臉與子櫻道:“本宮曉得你們疼二皇子,可到底是男孩子家,不好像帝姬那般照養。疊字疊字的教,等漲了年紀,也不容易改口!”蘇絮並非苛刻,不過想起從前皇後所言,說是男孩子不能寵著。從前在家中學語開始,女孩子便是被捧在手心兒裏的寵,可男孩子從學步之後,便不會再讓嬤嬤、母親成日抱在懷裏,連學語也不許疊字疊字的說。她私心也覺著這樣的教養極在理,便早就叮囑過乳母與子櫻,誰知她竟並不上心。


  子櫻麵上立時訕訕的下不來,跪地道:“是奴婢大意了。”


  蘇絮抱著延泓不敢太過肅穆,隻輕聲輕語,卻極有威嚴,“泓兒學步學的這樣晚,如今走在路上也有些歪歪斜斜的,就是你們平日抱得太多了的緣故。男孩子就該從小曆練著,若是寵壞了,不是本宮要怪你,而是辜負了景懷皇後的遺願。”


  子櫻聞聽景懷皇後,麵色才恭敬認真起來,“奴婢知錯了……”蘇絮微一擺手,原本想讓幾人下去,親自陪著延泓玩兒一會。卻是白檀進門道:“娘娘,宣順夫人派人來請。”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